良佑在一边暗暗称奇,他也只不过是随口说说,想趁华神医在此,帮云雪看看,有病看病,没病也好放心啊,没想到这神医还没给她切脉,就说出什么病来了,看他老人家说得如此肯定,而云雪那意外又惊奇的表情,看来这病是真的了。
若不是众目睽睽下,良佑真想拍一下自己的嘴巴——看吧,自己这信口胡诌,竟然一语成谶。良佑暗暗发誓,以后决不乱说话,即使要说,也要经过深思熟虑后再说。
众小将还眼巴巴朝这边看着呢,难道他们也好奇人家姑娘得了什么病?良佑不悦地挥一下手,众人也是识趣的,悻悻地鱼贯退出房间。
华神医似乎并不急着给云雪看病,倒是和云雪聊起了家常,说起了云雪的祖籍,一个距京城约三百多里的州县——越州。看着两人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一旁的良佑却坐不住了。
“咳,华神医——”
“啊,王爷,您有话和老夫讲啊?”
“嗯,那个,您刚刚不是说梅姑娘她受过什么寒,挨过什么冻吗?小王我听得糊涂,很想听她讲讲事情经过,然后还想听您讲讲她的病情啊!”良佑神态自若,一付理所应当状。
“王爷,梅姑娘的病老夫待会儿就给她看,老夫听梅姑娘的口音,乃是同乡啊,心中高兴着呢!”老神医话中带笑,似真似假。
云雪瞟了良佑一眼,随声附和:“是啊,想不到我和神医会是同乡,真是倍感亲切呀!”
……两人聊着,十分投机的样子,根本无视良佑的存在。
华神医道:“今年初,我还去过越州,姑娘有没有和家人回过?”
“没有!就呆在京城了,我还是很小的时候回去过呢!”
“哦,原来是小时候,姑娘你一定不记得很多事了,越州可是一个富裕之地啊!”
……
良佑摇摇头,走出房间,看来,这初次见面的一老一少,也许还真是同乡。可是,良佑就不明白了,同乡之间就会有说不完的话吗?
他到楼下转了转,看见那帮小兄弟,有正在喂马的,有正在看书的,也有正在和酒楼小二打浑闲聊的,看来已经混得很熟了。看见他出来,小将们纷纷和他打着招呼,良佑也笑着颌首。
良佑想,这段时间,窝在这镇上小店,可把他们憋坏了,可是看得出,他们谁也毫无怨言,是真心跟着自己的。每天晚上,这些将士们轮班站岗,丝毫也不松懈,谁都明白,那一支冷箭之事,决不是偶然。
他低声叮嘱程武,要他将晚饭订得丰盛些,说要为华神医接风洗尘,还要为一个人饯行。程武心领神会而去。
想到明天他和她就要各奔东西了,他嘴角浮出一个苦涩的笑来,到底,她要走,他也要走,谁也无法为谁停留!他看不得她无声地埋怨,更不忍看到她眼底淡淡的忧郁,最重要的,他没有理由留她在身边。
他和她,彼此只能算是路人吧,曾经相遇而为彼此停留过的路人!他笑了笑——其实这样也不错!
当良佑再次进自己房间的时候,云雪和华神医都不见了,楼道边马海正在替他煎药,他上前一问,马海朝云雪的房间指了指,又去忙他的活了。
云雪的房间并没有关,房间里传出两人低低的说话声。云雪正对老神医说着事情的始末……老神医凝神听着,不时轻轻点头,偶尔问上几句,不多时,华神医已为云雪想好的方子,提笔写了起来。
老神医道:“梅姑娘的病,其实也并不难治,只是当时给你看病的大夫疏忽了,忘了当时寒气太重已经侵入了姑娘身体,况姑娘家的身子本就娇贵,若不及时驱除寒气,就会留下病根。我这方子,也只能先用,再慢慢酌减药量,另添几味药进去……”
正说着,有人在门外敲门,两人看向门外,良佑正一脸肃然地站在门口。
云雪走过去,将他拦在门口:“咦,你来干什么?”
“华神医不在?”
“在啊,正在给我开药方呢——”
良佑不满地看了云雪一眼,挤进门来,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什么病,我也听听!”
老神医对良佑点点头,继续低头写方子。
良佑问老神医:“我想知道,云雪的病要不要紧?”
老神医看一眼云雪,她正双手抱肩,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良佑。而王爷呢,对云雪姑娘的表情视而不见,只是一脸诚恳地看着自己,等着自己开口——在老神医看来,这两人似乎在赌气啊!
华神医轻咳一声:“梅姑娘的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云雪走过来,语气生硬:“说了你也不懂的,别费心了。”大有一种你可以出去了的表情。
良佑神色微变:“我只是随口问问,你别多心!”
云雪脸色不自然起来,声音倒柔和了些:“女人的病,你就别操心了,当务之急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早日康复才是正事!”
她竟然觉得自己是在多事!良佑一语不发地走出了房间。
当晚,良佑和程武商议了一下,决定租一辆马车派张理护送云雪回京城,他们一行人则回边关,众小将立时忙碌起来。华神医则道,他还要去附近拜访一位朋友,可能会晚几天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良佑默默地扶云雪上了马车,嘱咐张理一路好生照顾,看得出,云雪的表情宛如万里无云的晴空。她深深地看了良佑一眼,忽然轻声道:“你,多保重!”
良佑怔了一下,来不及表示什么,云雪已一低头,钻进了马车里,向一帮将士挥手作别。
良佑目送她的马车远去,久久不曾出声。
战马嘶鸣,众将俱坐在马上,整装待发,只等良佑一声令下。
华神医和随来的一位弟子也登上了另一辆马车,马车还未起步,良佑已经骑马来到他的身边。
“王爷,您是不是有话要问老夫?”华神医好像知道他会来。
“是的,您告诉我,她究竟得了什么病,要紧吗?”他整夜心神不宁,只想知道结果。
“王爷,梅姑娘不让我讲的,其实,您知道也无妨,我问过梅姑娘,她两年前的冬天不小心掉进河里,后来又高烧,落下了天冷夜里就会腿麻抽筋的病症,疼起来彻夜难眠,也正因为此病,梅姑娘她才会成亲至今,一直不孕……”
“能治吗?”
“能,但是要慢慢调理,看病情的好转程度,慢慢增减用药量,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
“那您怎么不让她留下,不给她治呢?”良佑急切地问。
“王爷,老夫说过为她医治,但是梅姑娘不肯留下,老夫也无能为力。”华神医答。
“您等等我——我马上回来!”良佑迫不及待的掉转马头,往云雪的方向追去。
华神医抚须而笑。
云雪坐在马车里,心情十分复杂,她终于可以回家了,想不到这小小的荷镇,她竟呆了七八天,想不到自己回家的路,竟然一波三折,走得如此不顺。她看着越来越远的小镇,目光渐渐迷离——
“大叔,我们回京城要多少天啊?”云雪问车夫。
“姑娘想家了啊?”“车夫不急不慢地赶着车,“按我们现在这样走,大概只要五天左右,就可以到京城了。”
哦,回家真好!有家才是一种幸福。
云雪的目光转向手上的药方,这是老神医给她的药方,真的可以治吗?
云雪的思绪回到了两年前的冬天……
那天早上,路面成冰,马车无法行走,云雪决定走路去书院。
“雪儿,天气不好,咱们今天就别去书院了。”母亲劝她。
“那怎么行呢?书院没说放假,况且昨天放学之时,夫子要雪儿写一篇文章,说今天还要在课堂上读给大家听,我怎么能让夫子失望?娘,您放心,没事的。”云雪安慰母亲。
也有学生三三两两出门的,路虽滑,小心一点,也不是不可以的。母亲于是不再阻拦。
走出门来,只见屋檐上挂满一串串冰凌,晶莹剔透,屋外的池塘上,结着厚厚的一层冰,有人在冰面上走来走去,寒风如刀,刮过身上裸露的每一层皮肤。
云雪蹬着厚厚的防滑皮靴,穿着保暖的锦衣皮袄,披一件白色的狐皮裘衣,手抱暖炉,宁儿穿得比她还厚,裹得像一个粽子,二人相互鼓励,并排而行。替她背书的小厮见她们走得慢,已经远远地走到前面去了。
行到一座石桥边,桥面湿滑,云雪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了,宁儿胆小,几次上桥都滑了下来,战战兢兢再也不敢往前走了,无论云雪怎样哄她,吓她,逼她,也无济于事。最后,云雪生气了,一挥手:“我去上学了,你自己回家去吧!”
宁儿又怕苏夫人骂,喊着要一起走,云雪没法,只好再次过桥来,打算牵她过去……
这一次,云雪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才走到桥中间,就脚步一滑,摔倒在地,她极力稳住滑溜的脚步,想站起来,可是还未站稳,人一滑,又摔倒了,身子直向桥下冲去,宁儿吓得大叫起来,定晴一看,桥上的云雪已不见了,只听桥下传来一声很大的水响……
桥下的水虽是流动的,可是冰得刺骨……云雪只觉得整个人都浸在冰水里,她拚命地划啊划啊,几米宽的水面,她竟无法划上岸……
后来,听宁儿说,她渐渐昏迷之时,是一个路过的少年救了她。
宁儿这样描述那少年:“他长得如天人般英俊神武,他走到桥边,听到了我的呼救声和哭喊声,又探头看到了桥下的姑娘你,他想都没想,就从桥面上一跳,将姑娘你奋力推上了岸……”
在宁儿看来,这就是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只可惜,她口中所说的那长得如天人般英俊神武的少年,将云雪救上来后,竟悄悄离去了,尹家多次寻找都无消息……
在云雪看来,所谓的英俊神武,其实只是宁儿的的杜撰,她极有可能根本就没看清那少年的长相。
这件事后,云雪昏迷高烧了三天……
“梅姑娘,有人在后面骑马追我们——”张理转过头来,一脸不解。
不知为什么,云雪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坐在车里,镇定自若:“别理他,我们走我们的。”
马车加快了速度,但是良佑的良驹更快,他疾驰而来,高喊着,挥手示意马车停下。
车夫急忙呼马,慢慢将马车停了下来,云雪也撩开车帘,伸头向外看,只见那人一脸急切,正对着自己喊着什么。
“是王爷!”张理激动地道。
良佑却不看他,只对着马车里的她喊:“云雪,云雪!”
“你又想干嘛?”云雪充满敌意,她回家的路,不会如此艰辛吧?
他翻身下马,一弯腰,钻进了车里,对着车夫喊:“回镇上去!”
云雪怒道:“不,我要回家,我才不和你走!”她满腔的喜悦变成了满腔的悲愤,指着他控诉,“你究竟是何居心,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我回家?”
良佑见她一脸惊慌,一把将她抱在胸前,温柔地道:“你跟我走吧,我要让神医医好你的病。”
“我的病关你什么事?我回京城也可以治的。”云雪扳开他的手。
“京城里哪有神医这么好的大夫啊,你治好了,我就送你回来!”他的手又拥了上来。
“你这是借口,借口,我不会听你的。”云雪简直要疯了。
良佑紧紧地抱住她:“你生气也好,不生气也好,你都要和我一起走,我这是为了你好,为了你的将来着想,我不会害你……”一个女人,如果将来没有孩子,日子一定不好过。
云雪还在挣扎,她拚命地用手捶打着他的胳膊:“我不听,我就是要回家,京城里也有好大夫啊,呜呜……”见良佑根本不为她的话所动,她急得哭了起来。
良佑的头低了下来,他亮晶晶的眸子温柔地看着她,他耐心地哄她,他说:“乖啊,听话啊,不要哭,相信我,我不会害你,我不会——”他忽然低低地惨叫一声,因为云雪已经狠狠地用牙咬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你,松口啊,你属狼啊你!”这个女人,如此心狠,竟然伤他?他反手捧住她的头,慢慢凑近,他看见眼前的这张面孔惊慌的急急地向后退去,晚了,他轻笑一声,将自己的嘴唇贴在了她的嘴唇上……
电闪火花中,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当良佑将云雪再次带回客栈,众将士都欢呼起来,丝毫也不顾及人家姑娘此时正一脸寒霜的表情。在欢呼声里,云雪看到了良佑那正春风得意的脸……
云雪忽然意识到,良佑和他的这帮将士,他们直接忽略事实真相,任意胡所欲为,绝对有当土匪的潜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