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源喝完了酒,与父亲和大哥打过招呼,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乔生上前去扶,被他一把推开,笑道:“区区这几杯青酒算得了什么?”乔生见他走路有些晃,说话也好像打着转,怕他摔跤,只好提着灯笼跑在前面给他照路。
青源步伐快,边走边问:“三奶奶可是吃过饭了?她有没有不高兴?现在歇下了没有?”
乔生一脸为难,他虽是青源的书僮,可因为有点功夫,也成了青源的随身护卫,所以有些事,并不会让他来做的。不过他聪明,虽然不是十分清楚这些情况,但是他仍拣了自己知道的答:“宁儿已给三奶奶送了饭,厨房也是按您的吩咐做的菜式,我想,宁儿一定把您的话已告诉了三奶奶,三奶奶此时一定是高兴的……”
青源听了哈哈大笑,拍一下他的肩膀:“看来你并不笨嘛,还知道哄爷高兴!”想一想,又道,“你们以后可要尊重她,要听她的话,她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
乔生悄悄摇摇头,心想,看来子重说的话没错,三爷一看见三奶奶,就不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人了,开心了许多,喜欢说笑了。嗯,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可是要我们都听三奶奶的,这话是不是说得太那过了?
青源见乔生只低头打着灯笼照路,并不回应他的话,顿时不悦:“怎么?爷的话说得不对?”
乔生一惊,忙道:“爷放心,我们会听三奶奶的话,像听您的话那样——”他平时说话不多,此时说了一大串,几乎要结巴起来。
青源看他窘样,又是哈哈大笑,大步走得更快,乔生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乔生疑惑地想,此时的三爷,哪里像一个酒喝多了的人,刚才自己一定是看花了眼了。
……来到自家小院,远远地,青源就听到了笑声和说话声,云雪的笑声最大,他对乔生一摆手,两人都放缓了脚步……
厅堂里,明亮的灯光下,云雪着了一件紫色春衫,头发松松地挽了一个发髻,倚在贵妃椅上,石妈妈和宁儿在一旁坐着,金彩和银彩在一旁站着,几个人正在兴高采烈地说着话。
石妈妈本来早早就要走的,可是云雪饭后又来了兴致,和她们拉起了家常,不知不觉,话题就说到了云雪小时候。石妈妈见云雪双手托腮,听得很是认真,不由更加来劲:“……姑娘你小时候呀,长得雪白可爱,但是有一条,就是喜欢哭,受不得一丁点委曲,长到三岁还是如此,奶娘我呀,就跟太太说,姑娘你之所以会这样,全是门前一棵海裳惹的祸,这棵海裳树是生下你的那年种的,种了三年,从不开花,但是叶子却是碧绿得要滴出水来。我这随口一说呀,太太却信了,将海裳树移走了,又请了后庙的了悟大师来给你讲佛经,可你哪里听得懂呀……”她想起云雪在听佛经时打磕睡,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头上起了一个包,把她的魂都快吓没了,只知道抱着云雪哭,还是太太镇定,急忙请来了大夫……自那以后,云雪喜欢哭的毛病居然改了许多……
云雪一边听得来劲,一边插嘴:“我那时候是不是特别粘人呀?”
石妈妈笑道:“这倒是,你想和成哥儿一起上学堂,太太见你小,舍不得,只是不肯答应,于是你就跟在太太身边,磨磨叽叽的,太太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最后太太没有办法,只好将你送到学堂去,你这才开始不那么粘人了。”
云雪奇道:“我那么喜欢去学堂啊,我那时几岁?”
石妈妈接口道:“你不记得了?是了,你当时还那么小,自然不记得,你那时候才四岁多一点,每天就缠着成哥儿教你写字,成哥儿贪玩,不肯教你……大家都奇怪了,说你那么喜欢读书,还说我们家要出一个小才女呢!”
云雪自得地点头,接口道:“我本来就是是好孩子嘛!读书有什么不好?”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记得太太那时对我很严厉的……”
石妈妈急忙辩解道:“太太对你严厉,那是因为你和成哥儿一样,都是她嫡亲的孩儿,她那是希望你们有出息,别学了信哥儿、海哥儿……”
云雪对她的话听得并不明白,于是不做声,听她说下去。
宁儿倒有些忍不住了:“石妈妈你这话说得,信二爷难道没出息吗?他开的几家酒楼,生意可是好得很呢!”
石妈妈不好意思地道:“信二爷也算一个有出息的,我话是说得急了些。可是说海哥儿那叫出息?他每天不是斗鸡,就是遛马,再就是逛鸟市,又喜欢去那种地方……好端端的一个人,却去喜欢这些……”石妈妈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不能这么随便议论少爷们的,马上转了弯,“唉呀,你说,这算什么出息呀?”
云雪一边消化着这些话,一边在心里思忖: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石妈妈说的几位少爷,大概就是自己的哥哥们了。听她的语气,母亲还是慈爱多于严厉的,盼望自己的儿女们有出息,对女儿的要求看来也是很高的……
她这样想着,眼前仿佛看见一个妇人,慈祥可亲,对着她微微笑着,伸出手来:“雪儿,你回来啦?”云雪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可是妇人的身影渐渐淡了,渐渐淡了……云雪一把没有抓住,急得叫了一声:“娘亲——”
云雪的声音那样急切,惊得石妈妈和宁儿住了口,只见云雪喃喃叫着,满脸是泪,刚才她还是笑嘻嘻地和她们说话来着。
石妈妈奇怪地问道:“姑娘,你怎么啦?可是想太太了?若是太太在世,一定也替你欢喜……”说起太太,她也眼睛湿润了,“姑娘和姑爷的婚事,还是太太亲自操办的,她就是盼着你好,姑爷还是她亲自选的呢!”用手轻轻地拍拍云雪的背。
云雪从浑沌的意识中一下惊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好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可是,她又是为什么不由自主地哭呢?原来以前的云雪,从内心深处,是如此记挂着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