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请辞风波总算是过去了,天下人们该怎么说还怎么说,这天下间的事,嘴在人身上,管得了人嘴管不了人心,就随他们说好了。
高宗自武后这么一闹,真以为武后会扔下一切不在过问,虽说自己一直还在闹病,一会吩咐尚食局做糕点,一会又拖着“病体”跟武后拉拉家常、诉诉温情,可对武后可说是体贴有加。武后自不会负高宗所望,并没因外面的留言停下工作,依旧日理万机的处理朝政,就是李轮过去探望也说不上几句话,母子俩想说说心里话都难。
前几日去九成宫小住,见老太太已是油尽灯枯,时日不多。今日来龙首殿,本想劝母亲去看看外婆,可望着日夜操劳,有些憔悴的母亲,李轮却是感慨万端:唉,人只道,武后贵为皇后呼风唤雨,又有几人知道她的苦与累?现在太子皇兄外出视察灾情,父皇又称病,她这里又怎么走得开?跟她说了,还不是徒添烦恼,还是算了吧。李轮只得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来,只说是去看过外婆,人老了也就那么回事之类的话应付了事。
武后是何等聪慧之人,见儿子吞吞吐吐的,能不知道儿子是在应付自己?直逼着问到底有什么话没说,李轮那里经得住武后的问,只得老老实实说出实情,听儿子这么一说,武后眼里噙着泪,只是长长叹一声:“唉,我的可怜老娘啊!女儿真的是不孝。”却再没有了下文,可拿着朱笔的手却有些不听使唤的微微发抖,见武后这般模样,李轮知道,此刻,母亲心里可说是难受到了极点,自己却没不知如何是好,实在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劝慰,只得呆呆望着有些憔悴的武后,想走吧,见武后这般难过,心有不忍;不走呢?又不知如何是好,正当李轮坐立不安之时,门外传来了林德辉那不阴不阳的声音:“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求见。”
武后一愣,自言自语道:“弘儿?不是视察灾情去了?怎么……”停住手中的笔,抬起头来:“传。”
林德辉退了出去,李轮心里也有些纳闷:记得前几日自己非要跟着太子皇兄去,母后是死活的不答应,非说自己年幼,当留在府里读书方为正事。其实,李轮心里十分清楚,母后是舍不得自己去受那份罪。想想也是,有哪位母亲舍得自己幼小的孩子大热天的在外跑,说到为什么太子可以去,自己就不能去,母后还长吁短叹的说:不是说她不疼太子,太子原本多病,可他身为太子,这是他的职责所在,母亲是舍得得舍,舍不得也得舍啊。
太子不是前几日外出?按理说也没这么快回来,难道是……。不等李轮想出结果,太子已到了书斋,一见武后连忙跪下:“儿臣叩见母后。”
“快起来吧。”武后看着李弘皱了皱眉,回过头来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李轮:“轮儿,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扶你皇兄坐下。”
李轮连忙上前扶太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见过礼后,仔细打量之下,这才发现,太子比前几天好像又瘦了些,脸色也更加苍白。
武后放下手中的笔,走上前来,轻轻摸了摸李弘的头,柔声道:“母后不让你去,可你非要去,看看你这身子骨怎么……。”武后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在李弘旁边坐了下来,拉过儿子的手,长叹了一声:“唉……,谁让你是太子呢?”
“母后说得是,儿臣是太子,这是儿臣的职责所在。”原本低着头的李弘抬起头来看了眼武后,连忙又低了下去。
“弘儿,一路辛苦。”武后接过李轮手里的茶碗,亲自递到李弘面前:“跟母后说说,外面的形情如何?
李弘有些颤抖的双手,接过母亲手中的茶水,只是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茶碗,既没喝,也没回答武后的问话。
见儿子这样,武后可有些着急了,连忙伸出手来,温柔的放在李弘的额头上:“弘儿,若是太累,可先回东宫歇着,待母后阅完这些奏章,再说不迟。”
李弘抬起头看来眼武后,又赶紧低下,小声道:“儿臣没……,没事。”
“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武后看着有些怪异的李弘,不住的拍着儿子的手:“是母后太过着急了,喝点水,慢慢与母后说好了。”
“嗯。”李弘轻应了声,依旧低着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良久才抬起来,看了武后一会,突然站起身来,跪在武后面前:“儿臣斗胆,请母后退居后宫。”
“你说什么?”武后被李弘这句突然的出口的话,搞得有些莫名其妙,直盯着李弘:“弘儿,你说什么?”
话既已出口,李弘自己似乎也轻松了许多,抬起头来看着武后,将前面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儿臣斗胆,请母后退居后宫!”
“什么?让哀家退居后宫?”这回武后可是听得真真切切,没错,这话正是自己儿子说的,可为什么啊?
“母后若退避后宫,这……。”武后看着李弘,用手指指御案上堆积的奏章:“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皇的龙体,他哪里……。”
“父皇自是龙体违和,可如今,儿臣已成年,自可为父皇分担,儿臣以为,母后还是退避后宫为妥。”见武后依旧柔声细语的,想必是母后并未动怒,跪在地上,把该说不该说的都一股脑的往外蹦了出来:“这几年,连年灾荒,人们皆说是二圣临朝所致。还说什么叫二圣临朝?父皇成天的称病不朝,母后不在后宫,却把持着朝政,简直就是君王失德,所以……”
“你说什么?说哀家把持朝政也就罢了,竟然连你父皇也……”李弘那里是振振有词,武后这里听得却是悲从中来,脸色惨白。武后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疼爱的儿子会这么说,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这话竟出自这个跪在自己面前,自己最疼爱、操碎了心的儿子之口。
李弘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不知是没注意母亲此刻的脸色,还是铁了心要跟武后过不去,竟然越说越有劲:“从古至今哪有女人掌管天下的道理,分明是因女人当权,乾坤颠倒,这才激怒了天神,上苍才降灾于天下,万望母后为天下苍生着想,还请母后及早……”
武后是越听越不是滋味,站起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想想这些年来,自己为这父子俩,可说是呕心沥血,****多少心?受了多少委屈?别人说也就罢了,不曾想,自己的儿子也这般的指责自己,武后的脸色也是由白变青,心里却也是由悲转怒,不等李弘的话说完,猛的抬起手来“啪、啪”的在李弘脸上就是两个耳光。虽说是打在李弘脸上,可武后的眼里,两行泪水可就落了下来。
李弘不及防,被母亲一记耳光打得是眼冒金星,话自是说不下去了,只得捂住脸,满眼委屈的望着武后:“儿臣这也是为母后着想啊!才斗胆说这番话的,万望母后成全。”李弘一口气说完,不住的向武后叩头。
李轮一听太子这话,着实的吓了一大跳,真没想到,这位太子皇兄,他也真敢说,只得站在原地,看看太子、又望望武后,他这回可是没了主张,只在心里埋怨起太子来:我的太子大哥啊,你你平常可不是这样的,你今天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怎么连这话也能出口?这些年若不是母后日夜操劳,别说是天灾了,我看人祸也不知有多少了,她做的可是你跟父皇的工作,你也太没心没肺了吧。
别说人家是否有心有肺了,还想想自己该怎么办吧?照这形势下去,也不知该怎么收场才是,可自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你说现在我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走不得,留也留不得。唉,太子啊太子,你可害苦了我,李轮在心里暗自叫着苦。
“好,母后今日就随了你的意,退居后宫,往后这朝堂之事,母后再也不过问。”再看看母后,武后就是武后,只盯着李弘看了会,沉思片刻,冷冷说道:“你起来吧。”
“儿臣不敢,儿臣深知,这些年来母后的艰辛与操劳,只是如今儿臣已成年,理该为父皇分担,这才是做儿臣的本分。”李弘依旧跪在地上,望着母亲。
“知道就好,你起来吧。”武后冷冷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李弘。
李轮却在心里骂着李弘:怎么那么笨啊?母后都这样子了,你还说,你不是脑子进水了,就是线接反,少说两句会死人?
“谢母后。”李弘又向武后叩了个头,这才站起身来,却不敢去看这下他可不敢去看武后,他太清楚母亲的脾气了,只是低着头站在一旁,等着武后的教训。
“母后知道,如今我的弘儿已长大,母后是时候,也该享几天清福,没事就在宫里栽栽花、种种草。”武后的声音平静了许多,却似乎多了几分伤感,转过身冲李轮笑了笑:“若真闲得慌了,还可以跟轮儿下下棋,母后何乐为不为呢?”
李轮见母亲冲自己笑,自己不得不咧着嘴跟着笑,心里却是暗自叫着苦:我的老娘哎,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你说什么不好偏偏把我拉进去,看你那个笑,比哭还难看,可我还不得不跟着你笑,那可是为迎合你,想必我这笑比哭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弘此刻可没刚才的劲头,低着头站在那里不停地搓着手,有些不知所措的偷瞟着武后。
武后现在可没刚才的伤感与愤怒,一脸平和的走到李弘身边:“太子一路辛苦,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此事待母后禀过父皇,一切可按我儿的意思做就是。”
“如此儿臣告退。”李弘向武后行过礼,匆匆离开龙首殿,回太子东宫去了。
武后站在原处,看着李弘的背影消失在龙首殿外,这才转过身回到御案前,重重的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笔来。
武后如此的变化却让李轮是一头的雾水,站在那里连大气也不敢喘,只是静静的看着御案前的母亲:母后由刚开始太子进门时的温情到听到儿子数落时由悲转怒,现在好像一切又归于平静,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