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轮看了眼,快到用晚膳的时间,才匆忙从荣国夫人府回来的紫衣,冲她笑了笑:“荣国夫人好吗?跟她相处还愉快吧?”
紫衣朝李轮微微一笑:“回殿下的话,荣国夫人很好,让我替她沏了一下午的茶,听听老人家念叨从前之事。”
虽说听起来她的语气还算平和,可她的眼神似有些躲闪,想必应该不那么轻松、简单吧?李轮盯着紫衣的脸笑了笑:“这人上了年纪就是这样,人们不是常说,人老就啰嗦嘛,跟她相处一下午你没烦,不闷吧?”
“不知殿下在说什么,荣国夫人才没老呢?”紫衣笑着,白了李轮一眼。心想:你真好命,我们几个对你也是忠心耿耿,可你外婆还不放心,老人家人尚建在,可她走后的事都替你安排好了。
李轮被突然这么一抢白,有点不知所措,看着紫衣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呵呵,不老,不老,我也没说她老啊。”
紫衣见李轮的尴尬模样,心有不忍,亦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过分,冲李轮一笑,说起听秀娥说的事:“禀告殿下,听荣国夫人府的人说,英国公的病大有起色了,说是今日还在家设家宴呢。”
听紫衣这么一说,李轮是大惊失色,盯着紫衣,提高了声音:“什么?大有起色?还在家中设宴?这……这不会是真的吧?”
紫衣不解的看着李轮,认真的点了点头:“嗯,牡丹阁的秀娥说,是他们家管家武宁回去说的。”紫衣疑惑的看了眼低头不语的李轮,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服:“殿下,殿下,你怎么了?这应该是好事呀。”
“哦,知道了。”李轮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心里说声:不好,前日去看李绩的时候他已是病若游丝了,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大有起色了?多半这就是回光返照。
“没什么,好事,好事,差不多该用晚膳了。”李轮盯了眼紫衣,答非所问,心中长叹一声:唉……,你知道什么呀?看来英国公这回,可真的是时日不多矣。
用罢晚膳,李轮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想起今日紫衣回来说英国公之事,还是再问问紫衣,若真有此事,这可就是国公爷大限之期将至了。
“柳儿,去叫你紫衣姐姐到书斋来趟。”李轮叫住不远处的柳儿。
“是的殿下,奴婢这就去,”柳儿冲李轮一笑,转身往后院去了。
李轮回到书斋,在书案后坐了下来,用手撑着头,出神的望着门口,想起太子太师、英国公李绩来。
李绩原姓徐,名世绩,字懋功(亦作茂公)。出生于富豪之家,家中僮仆众多,积栗数千钟(千钟:古以六斛四斗为一钟)。其父徐盖亦是乐善好施,拯救贫乏,从不问亲疏。隋朝末年天下大乱,当时十七岁的李绩,毅然跟随瞿让从军,又与王伯当一同劝说瞿让,奉李密为主,为瓦岗立下汗马功劳;
李密归顺唐后,李绩为大唐出生入死,南征北战,冬讨西伐,经历无数战役,立下赫赫战功,为大唐江山的建立和强大,立下了不朽的功勋。但他却从不居功至伟,总把得到的赏赐分与将士。故而高宗赐姓李。改名李世绩,后又因避讳太宗李世民之世,又更名为李绩。
就在乾封元年(公元666年)七十三岁高龄的李绩,还亲自挂帅,东征高句丽(今朝鲜半岛),与薛仁贵分道合击,历时两年的浴血奋战,于去年(总章元年,公元668年)攻克高句丽,迫使高丽王投降,除去了大唐的心腹大患,完成了太宗未了之心愿,以告慰皇爷爷的在天之灵。
一生戎马生涯的李绩,对待亲人更是令人感动,母后不是常以仆射(即宰相)煮粥之事来说孝道吗?(仆射煮粥:李绩之姐生病,李绩亲自为她煮粥,由于他不善做此事,以致火苗烧了他的胡须;姐姐劝他说:有那么多的仆妾,你这又何必呢?他却说:并非没有人,只是现在姐姐老了,我也老了,即便是想长久的为姐姐煮粥,那也是不可能的了。)如今却……,想到此,心中不免难过起来,“这真是‘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啊!唉,……。”李轮禁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
原本笑盈盈进门的紫衣,被这声重重的叹息声,搞得是一头雾水,奇怪的盯着李轮看:“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你坐,坐下说话。”李轮冲有些茫然的紫衣,勉强的挤出了个笑容。
“不知殿下唤紫衣前来,可有什么事?”紫衣依旧茫然的看着李轮。
李轮平静了下来,冲怪怪看着自己的紫衣笑了笑:“你说说英国公的事吧。”
“禀殿下,紫衣在荣国夫人府,听婢女秀娥说,是他们家管家武宁今日外出,遇见英国公府上之人,说是他们家英国公爷,今日病情大有起色,在家举办家宴。”紫衣将回来时的话又重复了遍,不解的看着李轮,她心里或许在想:这殿下今日里是怎么了,回来是就说得很清楚了,怎么又问起这事来?说英国公病情大有起色,殿下那大惊小怪的样子,真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这话应该没假,这武宁不是个爱八卦之人,若不是真有此事,想必他也不会乱讲,李轮自言自语的小声道:“哦,既然是武宁说的,就应该没错。”
“是呀,连老夫人都说是好事,殿下你怎么……”紫衣看着何闷闷不乐的李轮,把原本想说的话又收了回来。
“紫衣你想想看,前几日我们去国公府时,国公的病情如何?怎么今日突然就大有起色,难道你不觉得有些奇怪?”李轮盯着紫衣,心里责怪道:你平日里不是一会浴汤,一会健身茶的,虽说没问过你,你也没说起过,难道连‘回光返照’这点基本常识都没有?
“是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紫衣看了眼李轮赶紧低下头来,此刻,她才猛的醒了过来,唉,我怎么就没想到,师傅不是说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这重症之人突然大有起色,可不是什么好事,紫衣啊紫衣,你这今日是怎么了?
李轮看紫衣的样子就知道,她现在算是反应过来了,盯着低头不语的紫衣,小声道:“没想到什么?”
“这……,这……,”紫衣抬头看了看李轮,此刻她也是犹豫再三,这话若是说了出来,那可是不吉利,这话是否该出口呢?
“这什么啊?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好了,这里又没外人。”李轮看了眼紫衣,又往书斋门口看了看。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或许……或许国公爷是在安排后事,也说不准。”尽管如此,紫衣还是有些犹豫的看了眼李轮,低着头,尽量把声音压到最低。
“这亦是我所虑之事啊,此事又不便对外人言道,故而叫你过来问问,这该如何是好?”李轮看着紫衣,没办法,我身边也没个可信的人,现在也只能找你商量商量了,不管怎么样,好歹你也算是我姑姑。
“奴婢虽说跟家师学过点医术,奈何医术尚浅,就连太医署的太医皆束手无策,紫衣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了。”紫衣有些伤感的望着李轮,无奈的摇了摇头。
“唉,难不成我们只能为国公准备后事不成?”李轮看着紫衣长长叹了声,心里却说着:知道你也是无能为力,别说是你了,此刻恐怕就是华佗再世也难哦。
“恐怕……,也只得如此了。”紫衣依旧无奈的看着李轮,心想:若按年龄来说,殿下也不过才八岁,可思考起事情来,却比成人更胜,难怪皇上跟娘娘对他宠爱有加,此刻,不得不赞叹荣国夫人的眼光,别看老太太上了年纪,可这看人的眼光,到是一流,虽说看起来老太太对皇子们都一个样,可打自己跟随老太太以来,这些年来,太清楚老太太的想法了,若不然,也不会今日里,要自己跟灵儿发誓了。自己现在,也不得不佩服起,这位翼王殿下了。
“那一切皆交由紫衣做主可好?若国公要真有点什么事,也好有个准备不是。?李轮站起身,走下书案吩咐着紫衣。李轮心想:这死人的事,虽说二十一世纪母亲过世时,自己经历过那么一次。可那时,自己是真的还小,再说这个时代跟那时肯定是不同,该做些什么,自己当然是一无所知,可又不想落于人后。这一来,自己是真的很敬重,这位驰骋疆场,戎马一生的老英雄;二来,太清楚李绩,在父皇心中的位置了,可通过此事,提高下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地位,更可在群臣中提高一下自己的知名度。
“奴婢这就按殿下的吩咐去做。”紫衣见李轮走下书案,赶紧站了起来,向李轮欠了欠身,退了出去。
“此事只你我二人知道即可,不可与外人道的。”李轮叫住走到门口的紫衣。
“是的,殿下。”紫衣转过身微微向李轮屈了屈膝,这才转过身,出了书斋门。
看着紫衣离去的背影,李轮的心里涌起无尽的思绪:这个看似文弱的女子,还真是懂得不少,至自己到这里起,刚开始的时候,讲《论语》,偷听过窥基跟智清的对话之后,知道了她会武功,可就是不知道,当初自己偷听时的那个人影,是不是她。现在又说什么医术不精之类的话,这不是明白告诉了自己,她还会医术吗?外婆又说她会茶道,外婆,对,她跟外婆又是怎么回事呢?看老太太说起让紫衣为她沏茶时,紫衣非去不可的语气,跟紫衣回来时,看似平静,眼神却似躲闪着什么。看将起来这位紫衣姑姑,还真够神秘的。
“殿下,亥时已过,您该……”柳儿的话打断了李轮的思绪。
“我这就回房。”李轮见是来叫他洗漱就寝的,打断了柳儿的话,一抬起头,却见柳儿奇怪的看着自己,有点尴尬的冲她笑了笑,随即出了书斋。
第二天一大早,李轮习武后泡过紫衣的浴汤,站在院子里等着来叫用早膳,却见录事参军苏瑰匆忙从外面进来:“苏参军,一大早的,什么事这么匆忙啊?”
“禀殿下,太子太师、英国公,李绩薨殁(古时王侯去世称薨殁)。”苏瑰低沉着声音,向李轮拱了拱手。
“哦,听谁说的?什么时候的事?”李轮看着苏瑰并不意外,只在心里叹了声:唉,昨天听紫衣说就猜到了,国公在举办家宴,哪里是什么病情大有起色,分明是不放心后代儿孙,是在交代生后之事,国公爷啊,轮儿真的敬佩您!
“回禀殿下,苏瑰刚一起床就听家人禀报,说是国公府里的家人正四处报丧,下官来时亦见国公之子,身着孝服正往蓬莱宫方向去,想必是去向陛下报丧的,我这连饭也没顾上吃,就过来与殿下禀报。”苏瑰见李轮并不意外,以为这李轮不信他的话,连忙说得详细一些。
“去叫上紫衣,我在书斋等你们。”李轮看了眼苏瑰,抬脚往书斋走去。心说:你就别解释了,还是快却去叫人吧,此事我早已料到,还心存幻想,想也许还会拖个三五天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是来,“殿下,果真是料事如神,奴婢已将殿下所需之物带来。”李轮进得书斋,刚坐在书案后,抱着白绫的紫衣就跟着苏瑰进来。
“奴婢替殿下磨墨。”紫衣将白绫放在书案上,从不让人替李轮磨墨的紫衣,此时却主动替李轮磨起墨来。
“有劳紫衣了。”李轮看了眼紫衣,回过头来看来眼,一脸茫然的苏瑰。
“殿下,墨成了。”紫衣放下墨锭,将白绫拿起,与苏瑰拉开。
只见李轮分别在两块白绫上,用他那蚕头燕尾,拙朴古雅的隶书写上:龙腾虎跃金戈铁马万里江山凭君意;春来秋去斗转星移一寸丹心吊月晖。
“殿下,马已备好,是用过早膳再去,还是……?”刘幽求小跑着进来。
“这就走,你们几个都跟我去。”李轮示意紫衣将挽联收起,抬脚往外走。
“柳儿,柳儿好了没,你快着点。”紫衣收起李轮写好的挽联,到院子里高声叫着柳儿。
“好了。”柳儿应声抱着几件白衣出来。
几个人拿过柳儿手上的孝服穿上,骑上头上扎着白绸的马,急冲冲的往国公府奔去。远远就见国公府门匾上扎的白绫,门外也换上来白色的灯笼。
到了府门外,李轮翻身下马,将缰绳一抛,往国公府内就跑,门外的守卫不知是见他的这般摸样,还是前几天来过,认识的缘故,也未加拦阻,任他往里冲。
李轮进来府门,直奔大厅里的灵堂而去,只见大堂之上,放着李绩的棺椁,站在一旁穿着孝服的儿孙们,李轮心中长叹一声:唉,被太宗皇爷爷称为:‘古之韩(韩信)白(白起),卫(卫青)霍(霍去病)岂能及’的李绩,真的就这么去了。
“国公爷啊?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前几日轮儿来看您,您还说等你病好后还教轮儿骑射的嘛,您怎么就……。”李轮扑倒在李绩的灵前,手扶着棺椁,哭得是昏天黑地。
“殿下,你就别伤心了,快快起来吧,家兄若知殿下如此伤心,亦会心有不安啊!”李弼(李绩的弟弟)亦是老泪纵横,上前来扶起李轮。
“您……您是不知道,国公爷可是答应过我的,说……说病愈后还……还教我……我……”坐在旁边椅子上的李轮,还在不住的抽泣着。此刻,李轮抬起泪眼,看着灵堂袅袅升起的烟雾,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真伤心还是假难过?好像自己还真的是假戏真做了,心里还有些隐隐作痛。
李绩这一去,父皇真可谓伤心至极,连续七日不朝不说,还亲临国公府悼念,甚至流着泪说:“绩奉上忠,事亲孝,历三朝未尝有过,性廉慎,不立产业。今亡,当无赢资。有司其厚赗恤之。”并赠封太尉、扬州大都督,谥贞武,陪葬于昭陵。
为国公所造坟墓,亦按照汉代卫青、霍去病故事,形似阴山、铁山及乌德鞬山,以旌表他破突厥、薛延陀之功。父皇传下圣旨,在光顺门为司空、太子太师、英贞武公举哀,诏令百官送丧至故城西北,并亲自于未央古城楼哭着为李绩送丧。
李轮此举,还真如他所料。此事,很快就传到父皇、母后耳内,对他自然是赞赏有加;当然很快也就在众大臣中,传了个遍,人们对这位少年王爷,自是另眼相看了。这也许,为他在日后的宫廷争斗中,赢得来众多支持者的缘故之一吧。(续咋日未完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