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蓝赶到钟灵宫的时候,钟灵宫已经乱成一团。
虽然慕容源没有革了周德妃的妃位,可是看这阵势,跟废妃也想去不远了。
周德妃想不明白,自己只是安安生生地呆在自己的宫里养病,既没生事也没去给谁下绊子,掌宫的事情自己也只是挂个名头,事情都是交给宛初这个淑妃去做的——好端端的,招谁惹谁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青蓝静静地站在一边,默然不做声。
周德妃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她坐在德妃这个位子上,本身就是过错。
如今贵淑德贤的四妃之位,只剩了个贵字。
虽说宫规里头四妃同等并无上下之分,然而习惯里,还是会按着贵淑德贤的顺序给四妃排个座次。贵妃地位最高,却空悬着;宛初是太后内侄女,又系出名门,封了淑妃,宫中便以她为首,就算当初凤印只交她一人掌管也是名正言顺,不过虽然凤印被交给了她与周德妃两人共同掌管,她借着周德妃病弱的由头一人独霸着凤印,别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周德妃在现今的宫中,进宫时间最长,早年也是深得圣宠,然而常年卧榻,占个德妃的位置也在理;凌颖在四妃之中进宫时间最短,出身最差,当初便只封了个贤妃。
如今的情势,要再封妃,就得将现有的妃位顺次向上提封号。
初封是断然没有直接封做贵妃的道理,就是慕容源想,太后娘娘那一关首先就过不去。唯一能被封作贵妃的,就只有宛初。其他人谁想要越过她去,先得问问太后同不同意。
偏偏慕容源是不可能让宛初地位再升的。
周德妃虽说总是病怏怏的,可是拖了这么多年,回回看着就要撒手人寰将德妃的位置空出去,却都硬是挺下来了。如今突然拿她开刀,只怕是有谁等不下去了。
话虽如此,青蓝却是想不通,为什么那人要越过贤妃,直接找德妃发作。
这次安在周德妃身上的罪状,若是落到了凌贤妃身上,只怕会更加令人信服吧?
一同在钟灵宫的,还有未央宫的传旨太监和桃夭宫派来接人的宫女。
年方五岁的悉公主,被奶娘抱着,哇哇大哭,拼命挣扎着不肯走。
周德妃先头还哭闹着要到御前述冤。谁知传旨的人还带了一句话,说是圣上口谕,她若是要闹,就连她的妃位也夺了去。周德妃直接哭晕了过去,这会子倒是静下来了。圣意不可违,皇帝明旨决定了的事情,谁也不能改变。她让人扶着下了床,红着眼圈,只是强忍着,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任谁被迫与亲手养了多年的孩子分离,心里都是被生生剜去一块的痛。
比起哭得撕心裂肺的悉公主来,她不声不响的样子,倒是更叫人揪心。
悉公主在奶娘怀里又踢又打,哭的声音都哑了。奶娘怕她伤着了,不敢真用力,便让她挣脱了,冲回周德妃身边。
周德妃搂住那还泛着奶香的小身子,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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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德妃的身子本来就差,这么调养下来,好容易有了起色,经了这么一遭,又垮了。前脚才把悉公主送走,后脚人就犯病了。
慕容源知道后,只当她是心生怨愤,反倒觉得有几分厌恶。报信的太监晓得眼色,见状立刻闭口不再提及。周德妃昏迷了几日,慕容源甚至没派人来问候一声。
消息传到长乐宫的时候,太后什么也没说,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佛堂。
宫里头是惯了跟红顶白的。太医诊治,因着怕治不好要担干系的缘故,向来是不肯下狠药治疗的。周德妃又是个长年的药罐子。她这个病由来已久,时间长了太医们诊症开药的时候也生出几分懈怠来——横竖也是同一个病,来来去去就是那大同小异的几服药。于是她的病这么多年就是这么温吞地吊着拖着。这回太医院的人见她算是失了圣心,就更是松懈了。周德妃在床上昏沉了几日,面如金纸,竟有要大不好的样子。
还是宛初出面放了狠话,不把周德妃救过来就要追究太医院的渎职之罪,将所有诊治周德妃的太医撤职换人,太医院的人这才诚惶诚恐地开始认真治疗。
又从自己宫里选派了几个人过去,一则给太医们打打下手帮忙照顾周德妃,二则随时将周德妃的病况上报给她。
周德妃醒过来后听贴身宫女讲了宛初做的事很是感激,想着自己这几日病倒竟然只有宛初一人曾前来看望,想起初入宫时候的风光,又想起了被强行带离自己身边的悉公主,不禁悲从中来,狠狠地哭了一场。自此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也不哭了,只是一个人面如死灰地枯坐,闭户不出,青灯素帐,更深漏长。
宛初心生不忍,便让人每日将悉公主做了什么报到钟灵宫去,这才见周德妃的脸上又有了一丝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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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日宛初将宫务料理妥当,准备到钟灵宫去看望看望周德妃。
走到御花园的时候,隔着几丛灌木,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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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妹妹好兴致。”
既然看到了,总不好连个招呼也不打。
“……沐姐姐。”凌颖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看围过来的一群锦鲤。
宛初走过去,锦鲤已经有些散了,早有一旁伺候的小太监识相地捧了鱼食上来。宛初抓了一把撒下去,引发了新一轮的争抢。
“这鱼倒是比人强。”围过来的锦鲤越来越多,宛初又撒了一把鱼食。
凌颖静静地凝视着抢食的鱼,等待宛初说下一句话。
“你喂它饵食,它便晓得围上了对你卖乖。付出了就有收获,怎么着也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费神费力不讨好。”
凌颖不语,知她意有所指。
“不过呢,”宛初拍拍手上的残料,宛然一笑,“有一得必有一失,容易被你收买的也容易被别人收买了去,却是不容易养熟。这么个简单的道理,我还是晓得的。本宫有足够的耐心。”
青蓝递上帕子,她擦擦手,又说:“凌妹妹,我要去钟灵宫,要不要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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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德妃的境况并不好。
如果说,周德妃常日里就有三分病,那么如今,这病就已经入了七分。
没有躺到床上,只不过是硬撑着的缘故。
她坐在窗前,看着比窗外的竹竿子还要瘦一些,被风一吹,衣裳飘起了,不是像嫦娥月仙霓裳飘飞的美态,倒是像衣服晾在了衣挂子上。凌颖见她这样,本就有些不忍;又想到自己,失了圣宠,早晚也免不了要成为这个样子,物伤其类,不禁悲从中来;却不敢哭出来,只得默默擦了眼角。
周德妃目光呆滞,眼珠子像是不会动了一般凝固在一处。宫女通报她也听不见,直到宛初两人走到了她跟前她才动了动。
“是你呀……凌妹妹也来了?”
宛初从窗中看去,发现这扇窗子原来正对着桃夭宫的方向,心下一叹,把周德妃扶到炕上坐着。“虽还是夏天,风吹多了也是不好的。姐姐身子不好,怎么连这个也不注意注意呢?”她转头谴责周德妃的贴身大宫女,“你们也是,主子伤心,没顾得上注意这些东西,难道你们就不会替主子想了?伤心过度,便是要伤了身子,看着主子都清减成这样儿了,你们就不会劝上两句?总归要保重身子才是正理。”
那唤鸢儿的大宫女听了,知宛初明着是在骂她,实是在劝自家主子,便顺着告了罪,口里说:“淑妃娘娘教训的是。”
周德妃也听出来宛初的意思,心里感念,又想起这些日子宛初让人给她传递的女儿的信息,便道:“劳沐妹妹费心了。这些日子……全赖沐妹妹了。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诗里头都有说了,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这人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记性好,别人害过我的还是帮过我的,我这里都记着呢。如今正是该妹妹回报的时候。说什么谢呢?要说,也是我先说。”
宛初刚刚进宫的时候,因风头太盛,遭了不少害。那时太后有心试她,也不出面护着,有好几回她几乎都要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宫里,亏得当时已经是婕妤的周德妃明里暗里地护着她、提点她,她才安然度过了最初的那段日子。
这些事情,晚入宫的凌颖是不知道的。不过听着宛初的话她也能听明白。无非是周德妃曾经帮过宛初,宛初如今对她千般好只为报恩。
这话,宛初是对周德妃说的,也是对凌颖说的。
宛初对她的拉拢,凌颖如何能不知?
当初与宛初作对的人有什么下场,凌颖虽没亲眼见着却也是听人说起过的。给宛初上眼药使绊子甚至下毒之类的事情,凌颖得宠的时候也没少做。如今她不计较那时候的事情反过来拉拢她,却是难得了。
出了钟灵宫,两人一路无话。
关雎宫和汉广宫并不在一个方向。走到半途,两人便要分手。
“沐姐姐。”凌颖叫住转身准备走的宛初。
撒了这么久的饵,鱼儿终于围上来了。宛初看着她,似笑非笑:“凌妹妹还有什么事情么?”
凌颖咬着下唇:“如果……如果我说那件事不是我做的,你信不信?”
“不知妹妹说的是什么事情?”
凌颖不语,只是看着桃夭宫的方向。
宛初了然,又是勾唇一笑:“信,不信也得信了。”
凌颖脸色一沉:“你还是不信。”
宛初像是听了一个笑话,掩着嘴笑了几声,才道:“我信是不信,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位不信。只这一条,你便没法。”
“那是你……”是你做的?凌颖没问出了。
“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也不重要。”宛初嗤笑,“你还是没学精。在这座宫殿里头呀,真相从来不是重要的。”
凌颖心下惴惴。决定了投诚,就要将自己的牌交到她的手上。然而谁知道她会不会过桥拆板?
宛初拍了拍她的手。
才会到汉广宫里,便有人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悉公主殇了!
宛初一踉跄,几乎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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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德妃娘娘终于不是打酱油的人物了……但愿她不是回光返照。
……呃,仔细看看,似乎还是在抱着酱油瓶子没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