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太后娘娘还请好好休息,臣妾告退了。”宛初服侍太后服药躺下,施了个礼,慢慢退出长乐宫寝殿,将要退到门口,才一个转身,跨出那道门槛。
“青蓝。”出了寝殿,她招了招手,把青蓝叫了过来。
“哎!”早有准备的青蓝凑过去,附在她的耳边,低声说:“回主子的话,都安排好了。”
宛处点点头:“带路。”
为了照顾太后方便,宛初干脆搬到了长乐宫小住。
朝会早已结束。她望了望天,跟着青蓝走到长乐宫一处偏僻的小花园中。
“等很久了?”看见树下那个清俊的人影,她笑问。青蓝早已识趣地退下,站在园门外为两人望风。
“没有。我也才刚刚陪母妃说完话。”子微用阔袖拂了拂旁边的石凳,“坐。”
子微的母妃便是简太妃,当初不过是个婕妤,是今上登基之后才晋封妃位、加封太妃尊号的。
“东西我拿来了。费我好大功夫!”宛初拿出一封信,嗔怒地说,“让人从宫外找来了纸墨,没有用宫里头的东西。”
“想得周到。”子微夸赞道。宫里头的纸墨都是上用的贡品,平常难见,就算是外赐的也有数量记档,获赐的人也不会轻易动用。若是使用宫里的东西,很容易让人识穿。
“还说呢!周摩的字真难写。那都叫什么东西!”宛初埋怨道,“说得好听是龙飞凤舞,说不好听是横七竖八。这儿伸条胳膊那儿蹬条腿的,就没见过一品大员有那么难看的字!不过托他的福,那种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字就算只能学个八成相似也足以糊弄人了。”
“你怎么找到他的字来模仿的?上回疏忽了,把这茬儿给忘了。我正想让人把他的手迹带给你呢。”子微好奇地问。
“洛昭仪从未央宫拿了两本奏折过来。”宛初用极为平常的语气说着,仿佛对这种事情已经习惯成自然。
“啧啧,真是明目张胆。”
子微将信函收好。
宛初站了起来:“东西已经给你了,小心点用。我该走了。”
子微连忙拉住她:“哎,先别走呀!”
宛初利落地将自己的衣服从他手里扯回来:“汉广宫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呢!桃夭宫那丫头有喜的事儿你也知道,添这添那的,光是料理那边的事情就要花不少工夫。还得安抚旁人!啧啧。”
“就没见过后宫的嫔妃有像你这样忙的。”子微不满地撇撇嘴,松了手,“使不得推一些给别人?”
“你倒是说说看能推给谁?周姐姐又病了,关雎宫那位哪里是能帮得上忙的?难不成还要推给桃夭宫?”宛初整理了一下被拉皱的衣料,“我又没有正儿八经地入主甘泉宫,这‘代掌凤印’前头还有个‘代’字呢!也不好过多地使唤女官。”
从前的皇后是有将宫务托与甘泉宫女官分担的,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本朝规矩,除去内务府各司局主管女官与太史馆女官以外,内廷女官一概归入未央、长乐、甘泉三大宫编制之中,只有皇帝、太后与皇后能使唤。像宛初这样因为代掌凤印的缘故把少数如侍夜女官等人收在麾下的,已经是特例中的特例。纵然如此,终究因为名不正言不顺,也不好过分使唤女官为自己做事,否则便要落了个骄纵越权、气焰嚣张的骂名。
“你不也是忙得很?为了拉拢那个御史费了不少工夫吧?现在还要设这么一个局。昭仪那天把事情告诉我的时候吓了我一大跳。”。
“别谈那些扫兴的事,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子微站到她身后,轻轻环住她,将下巴搁到她的肩上。
“你不怕被人看到,我还怕呢。这里可不是我自己的地方。”宛初责备着,挣扎了几下,是在无法挣脱,便警惕地望了望周围,放松下来靠了上去。
子微见状,低声笑了起来,呼出的热气扫过她的发丝。宛初一颤。
子微顿了一下,恶作剧地凑过去,轻咬一下她的耳尖。
宛初吓了一跳,连忙推开他,脸色窘迫得发红:“做什么呢!”说完,落荒而逃。
事情似乎正向着宰辅江朔的一方倾倒。碍着慕容源的御令,每人胆敢再提周摩的事情。然而官场上从来就多弯弯绕绕,既然正面攻击不可,自然就有人会选择旁敲侧击。接连几天的朝会上,百官一个又一个地跳出来,给周摩统领下的兵部大唱赞歌,历数御史台修撰都汾的斑斑劣迹,甚至有人将威远将军澹台荆也扯了进来。没过几天,周摩也复了职。转而攻击都汾甚至攻击澹台荆的奏折,开始频繁出现在未央宫的书案上。
澹台荆自然不会任人鱼肉。后党的官员不在少数,虽以武将居多,文章能拿得出手到底还有几个。再加上武将说话虽不会引经据典头头是道,却胜在有威势和够直率。一来二去,两边就骂开了。牵连着被弹劾的官员也多了起来。
与此同时,接了圣旨稽查此事的督察寺却没什么动静。两派的人都有些坐不住。江朔派了几个人带着礼物去探探路,却碰了个软钉子。后党那边,澹台荆嘴上没说什么,私底下也是派过好几批人到福王府套近乎。
分管督察寺的人是议政王福王爷慕容涵,也就是子微。
谁都知道福王生母伦太妃与皇太后不和,传言伦太妃没有能随儿子出宫享福正是皇太后扣人不放的结果,甚至有人说福王一成年就被送到边疆“历练”的事情也与皇太后脱不了干系。以福王与皇太后的怨结,他似乎不大可能站在后党一方。然而福王也从来并非江朔派系中人,于如今这泾渭分明的朝堂之中,倒像是一片云雾缭绕叫人看不清看不明的沙洲,谁也不知道云雾后面连着东岸还是西岸。
未央宫御书房的金案上,放满各色的折子。
蓝色的是常规奏报,黄色的朝堂奏本,红色的则是急奏。未经批阅的折子夹着中书院的票拟放在一侧,刚刚朱批完毕的由女官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另有一小叠是议政院返还批阅的折子。
大宁政制,九部的折子先经中书院审阅,小事自行决断,大事票拟上呈。未央宫对票拟后的折子进行朱批后,除密折以外,所有折子都将集中到议政院。议政王认为处置不妥的折子会被返呈到未央宫,由皇帝进行批阅。
这些日子被返还批阅的折子不知为什么特别多。
“昭仪,这都是议政院送过来的吗?”
“回圣上的话,这些都是。”芙依看了一下,回答说,“这边还有几本。”她将放在边上的一沓折子抱过来。厚厚一沓折子,三色相间,反常地以蓝色居多。
慕容源皱了皱眉,吩咐道:“传朕口谕,宣议政王即刻到御书房面圣。”
“诺。”
芙依来到议政院,青色官袍的小官吏告诉她议政王正在内堂议事,请她在偏堂稍候。芙依正色道:“圣上有口谕给议政王,还请议政王马上中止议事前来接旨。”
“这……”小官吏有些犯难。福王爷走向不喜欢在议事时被打断。
芙依柳眉一横:“有什么吞吞吐吐的!?误了圣上的事情,你担当得起吗?”
“这……诺。”小官吏闻言说,不一会儿,把子微领了过来。
“圣上口谕,宣议政王即刻到御书房面圣。”
子微打了个千:“臣领旨。”他站起来,对那小官吏说:“去告诉里面,今日议事押后。”
“诺。”小官吏应了一声,便退了开去。
室内只剩芙依和子微两个。
“这儿的人似乎很听福王爷的话。”芙依笑道。
“若不如此,本王这个议政王岂不是白当了?太祖皇帝设议政王、议政院,不是为了当个摆设,而是要督察圣上和中书院的决定,形成足以与中书院、枢密院制衡的力量,以防圣上被奸人蒙蔽。可惜啊,”子微叹息着摇摇头,“太祖之后,历代先皇为防议政王篡位夺权,都对议政院进行打压。议政院简直就成了个虚架子。”
“下官相信王爷能让议政院恢复应有的面貌。”芙依欠身,“请跟下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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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微!”慕容源从奏折中抬起头,一见来人便说:“过来。”
“诺。”
慕容源给芙依一个眼神。芙依识相地行了个礼退下。
“这种折子怎么也要返呈上来!?”慕容源抽出一本蓝色封面的奏折,语气愠怒。
子微仿佛早已料到一般,不慌不忙地拿起折子翻开来,粗略的扫了几眼。是兵部要求更置各地守军冬甲的折子。中书院批了个“准”字。
“还有这些!”慕容源又拿出几本蓝面的折子。子微拿起来翻了翻,都是些财务报告、开支计划、述职书之类鸡毛蒜皮的常规折子。中书院无一例外地批了“准”字。
将折子放下,子微一笑:“是这个呀。回圣上,臣弟以为,这些折子都有不少问题。”
慕容源靠到椅背上,等他解释。
“比如这个,”子微摊开其中一本,“若臣弟记得不错,各地守军的冬甲去年才换了一次,絮衣却已经两年未换了。今年还要更置冬甲却不换絮衣,似乎不妥。”
他又摊开另一本:“还有这个。去年因为赈灾,南部七州减税。西南诸州说过减税三年也就罢了,敏州、衢州这些地方却从来没有这么一说。今年各地丰收,若是还沿用去年的减税政策,似有不妥。”
“还有这个,”他找出一本刑部的折子,“这桩案子的犯人被判没籍充军,本无不妥。可是这犯人乃是瀛桑人,并非我大宁子民。既然是涉外事务,自当上达天听,请圣上亲自过问,并让外务部出面与瀛桑国使交涉才是。刑部如今自作主张地判刑,似乎不妥。”
“皇弟看得可真仔细哪!”慕容源十指交叉,半眯起眼来。
子微慢慢将几本奏折叠在一起,说:“圣上既然命臣弟为议政王,臣弟自然不可以有负圣上的厚望。”
“皇弟这几日来给中书院批过的折子挑出这么多刺儿来,实在是尽忠职守,由皇弟如此,朕心甚慰。不过,”慕容源话锋一转,“依皇弟这么说,在这之前一直少见议政院返呈奏折,朕是否该认为皇弟是在玩忽职守?”
“圣上明鉴!”子微闻言便跪下一拜,“臣弟不敢。在这之前,中书院批好的折子里少见纰漏,故而少有需要返呈圣上的时候。”
“哦?”慕容源玩味地说,“起来,说说看。”
“谢主隆恩。”子微站起来,轻掸衣袖,“近日以来,朝野上下人心躁动。文武百官,都无心理政。这才造成了中书院折子里有如此之多差错的结果。恕臣弟直言,臣弟以为,圣上当尽早采取措施。”
“你是说——”
“圣上,那天朝会上的事情一日不解决,百官便一日不得安心。”
慕容源不悦地说:“朕记得朕已经说过,在督察寺有决议之前,此事不得再议。”
子微沉默一阵,从袖里取出两封信。
“事实上……”他说得犹犹疑疑,“还是先请圣上过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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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收到高考录取的通知短信,被上海外国语大学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