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恭请圣安!”
才一入门,迎面便见殿内站了一个明黄色的人影。宛初领着几个宫女,甫一跨过门槛便跪了下来行礼。
宛初低着头,只听见一阵急步的声音,紧接着一双明黄色用黑缎子镶边的草龙钩藤缉米珠朝靴出现在眼前。慕容源一面口称“快起快起”,一面神态温和地把她扶了起来。
宛初有些纳闷。今日十三,并非逢五的日子。慕容源这番作态倒让她想起来她刚刚入宫那段日子的光景。若是放在从前,慕容源这样的示好倒也不算什么。可自凌颖、丹珠相继受宠以后,慕容源在这样的日子里对汉广宫是能避则避,恨不得整日守在桃夭宫才好。就算是见着了她,也必定不会是如此语气温和,反而像是吃了百十只火yao桶,一点就爆。宛初习惯了他那种态度,如今见他一反常态倒是有些不适应了。今天他这是怎么了?
不过一想到桃夭宫那位的现状,宛初倒有些明白慕容源来此的目的了。太后如今是时醒时昏的,不管怎么说太后犯病的根源还是在丹珠身上,这“冲撞太后”四字是逃不脱的。况且又还有先前太后降罪下来的那二十板子在那里,丹珠如今可谓是待罪之身。慕容源此番前来讨好,想必是想着宛初素来与太后亲厚,如今又早晚侍药,说不定能守着了太后清醒地那一刻,存了让宛初为丹珠说情的心思。
想到这里,宛初原先被激起来的那一点宽慰迅速熄灭了下去。
“未知圣驾到此,有失远迎,请圣上降罪。”宛初客套地循着礼节虚应道。
“卿何罪之有?是朕唐突到此了。”慕容源拉着她的手往里走,亲自带她到炕桌上坐下,又把宫女送上来的一杯茶放到她手边,这才到另一边坐了。宛初看着他一副有求于人不得不为之的样子,心里冷笑,却也不避他的礼,任他自己忙活完,才慢条斯理地说:“还真是稀罕了。不知圣上此番驾幸汉广宫是为何事?”
“还能为何事?”慕容源哈哈一笑,“朕是皇帝,难不成兴之所至,到自己妃子的宫殿里头来坐坐也不行吗?”
“自然无不可。”宛初低眉顺眼地说,“只是圣上突然挑了这么一个日子过来,也不先派人说一声,臣妾纳罕罢了。”
慕容源又是哈哈一笑,把身边一个小太监叫了上来。那小太监手里捧了一个黑漆银边镶珠嵌宝的盒子,打开来呈到宛初面前,只见里头放了一对云凤纹镶琉璃珠颤枝金步摇,饶是在这样暗的光线下依旧看起来金光闪烁华贵非凡。
“圣上这是做什么?”宛初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站了起来。
“喜欢吗?”
宛初忽然有些扭捏了。她低下头去,面上染上些许红晕:“很漂亮。”
“喜欢就送给卿好了。”慕容源干脆地说。
“谢圣上赏赐。”宛初细声细气地说。
“不过……”慕容源局促起来,他搓了搓手,站起来踱了两步,然后让那捧着盒子的小太监转过来,取了盒子里金步摇,亲自插在宛初的云鬓上,后退一步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卿得了朕的赏赐,可得答应替朕办一件事。”
果然。宛初在心里撇了撇嘴。就知道是这样。
嘴上却是恭顺地应道:“圣上吩咐下来,就是没有赏赐,臣妾也是必然要照做的。岂有不答应之理?”答应以后做到几分又是另一回事。稍微为丹珠求一两句情也算不得什么,反正最后决定罚不罚她的人是太后,太后听不听她的话还不定呢。你说是不是?
“那自然好,那自然好。”慕容源扶起她来让她重新在炕上坐下,“朕果真没有看错卿,卿就是担得起这个‘淑’字的。”
这明摆着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收买人心也没见过这么拙劣的。真要给她降罪的时候,哪次不是说“没有看错”她?一句话倒是两用了,只不过骂人的时候这“没有看错”后边跟着的不是什么好词罢了。宛初腹诽着,却装作羞惭地低下了头。
“圣上有何吩咐?臣妾愚昧,还请圣上示下。”
“啊,是这样……”慕容源脸色又窘了起来,仿佛接下来的话很难说出口一样,“卿也知道……这母后仍在病中,虽说梅婕妤冲撞了母后的确有过,但因为这个而在母后病中责罚她,怕是会伤了母后的仁和福气……”
倒是拿着太后娘娘的福气做借口了,说的似乎若是太后责罚了梅婕妤就失去仁和失去福气了一般。自己的责任倒是推了个一干二净——也不仔细想想,那日气病了太后的人究竟是谁。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是不能这么说的。
“圣上远虑,实在是臣妾所不能及。不过这梅妹妹是罚是不罚,还得看太后娘娘醒来之后的意思。”太后娘娘还在那儿病着呢!您不想着如何惩处惹病了太后的人,却在那里帮着别人脱罪,这是不是算的上不孝?
慕容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与太后这嫡母的关系一直怪异至极。慕容源生母位卑,又早早故去。慕容源是在当年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身边养大的。虽说他是自小养在太后身边的,然而真要说起与太后的感情来,他还比不上简太妃的儿子子微。十一年前太后为保他上帝位,前前后后花了不少心思做了不少事情;若是没有太后这天下或许早已易主。然而太后用立他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掌权多年,如今说是不理事了,却仍在朝中广布耳目。若是太后与他反目,朝臣之中支持太后的人与支持他的人相比孰多孰少还说不定。
别的不说,单单是沐淑妃这一件事就让他深感掣肘。宣平三年的秀女大挑,当年只挑上了五个人,上至皇后下至美人都是他亲自挑的,太后并没有说过一句话。然而到头来,冯皇后第二年生了慧公主就去了,初封封得最高的周氏如今虽然是个德妃,却是终年病怏怏想要管事也管不了的,余下的人死的死贬的贬,竟是一个不剩。
宣平六年的那一次情况相似,只出了个沐家的女儿一路平步青云。当初他看沐宛初随时太后的内侄女,但天真聪慧,才华横溢,还算是喜欢,宠了很长一段时间,对太后对她的关照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谁知这沐宛初竟原来又是个跟她太后姑母一样喜欢揽权的角色。待到他想要冷落她了的时候,太后却是不依了,竟然把皇后初一十五侍寝的祖宗规矩搬到了妃子的身上,一个月里头给他定了三天。他也曾在那三天里头宠幸过别的女子,只是每次不等他次日下朝归来那被宠的人便遭了秧。竟是要逼着他把那几天定给了沐宛初了。
“圣上安心好了,既然是答应了圣上的就绝无反悔之理。说情的事,臣妾尽量试试就是了。”宛初绞着帕子低下头去,语气里带了几分委屈。
慕容源方才游了神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什么?”
“只是这成是不成,还得看太后娘娘的意思。不是臣妾自谦,实在是臣妾人微言轻。太后娘娘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哪里就能因为臣妾说两句话就轻易改变了意思呢?——不过,臣妾尽量试试就是了。”
慕容源这才反应过来,竟是抓住了她的手:“那朕就先替梅婕妤谢过卿了。”
宛初直呼“不敢当”。因到了晚饭的时间,便让人传了膳。慕容源在此处用了膳,或许是不愿再四处跑动也或许是为了示以荣宠,用罢晚膳也没回去,叫人把未央宫的折子拿了来,晚上就在汉广宫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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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慕容源早早上了朝去。青蓝进来为宛初梳洗,宛初盯着玻璃大镜子里面自己身上那些青紫,不免叹了一口气,想让青蓝备下一桶热水晨浴,却又怕误了给太后侍药的时辰,只得作罢。让小宫女们打进来一铜盆热水一铜盆温水给她擦过身子作为替代,好歹舒服上一点,这才换了衣服往长乐宫去。
长乐宫与汉广宫距离说不上远可也实在不近。汉广宫是后宫的宫殿之一,位于中轴线偏西一点的地方。长乐宫却是西宫。两宫之间隔了三座宫殿一道宫墙,还有一个小梅花林。宛初因了早上的不适,虽乘坐了宫车,却也是不求快但求稳的,免得颠着自己难受。本来因为睡晚了还要擦身就耽误了时间,这么一来,路上花的时间又多了一些。来到长乐宫,却见简太妃已经在那里给太后喂着药了。到底还是误了时辰,宛初连忙告罪。
“淑妃何罪之有呢?快快起来。”简太妃笑着说,“哀家也没你熟练,太后娘娘这药才吃了三调羹就有两调羹吃不进去,等会儿可还有粥汤要喂呢!可还是淑妃来吧。”怕太后昏迷中久不进食伤了凤体,太医吩咐下煮了温和下火的稀粥,滤去粥渣撇出粥水来喂给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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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似乎是有些拖了,原定的内容没写完,因此明日在《风起》里再加一章……
看在小香现码还日更的份上,收藏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