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坐在窗边发呆。
“安楼郡主。”一个冰冰冷冷的声音传来。苏若转头一看,是青蓝。
“安楼郡主,练习的时间到了,请您更衣。”青蓝的声音很恭谨,但却没有一丝暖意。苏若以安楼郡主的身份住进宫中,依照往例要待嫁的这一段时间里学习各种宫廷礼仪。苏若从前刚刚进宫当女官的时候也接受过宫礼的训练,但那跟现在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女官是臣下,需要学习的是臣下的规矩,不必去管其他的细致礼节。但安楼郡主是贵女,是将来要成为王后的人,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都必须表现出应有的风范。在大宁,这种礼仪训练是每个入宫为妃的人必经的。
青蓝是先皇后的大宫女,熟知身为一国之母应有的礼仪。宛初向皇太后这么一说,青蓝便被派到了飞香殿来。
“郡主,嬷嬷们都等着呢。”青蓝再次提醒道。为苏若教授礼仪的嬷嬷有两位,都是从调教采女们的嬷嬷中间挑选出来的人。一位负责讲授礼法,另一位负责教授仪态。
“我知道了。”苏若点头道。正要起身,却听得青蓝道:“郡主娘娘,请您自称‘本宫’。这是前日礼部商定的结果,奴婢以为这是已经告诉您了的。”
苏若惊讶地看着她,不悦地皱了皱眉,偏过头道:“本宫知道了。”
青蓝朝她行一礼,向她作出一个“请”的动作。
苏若看她一眼,跟着她指的方向朝内殿走去。
“郡主,请注意您的步姿。”
苏若停顿了一下,转过身去,想说些什么,又放弃了,调整了自己走路的姿态。
青蓝静静立在一边,看着一旁的嬷嬷指挥小丫头们往苏若身上穿戴衣物首饰。厚重的大朝服有九层,代表天家之数;手上的凤镯左右各八,共十六只;髻上的大小对簪共有八对,四对小簪,两对长簪,一对流苏,一对步摇。这是送嫁路上的将要穿戴的装束。
一个宫女匆匆闪身进来,附在青蓝耳边说了几句话。青蓝脸色微变。
“郡主,”她平复自己的表情,上前打断了正在系香囊的人,“请您尽快穿戴整齐。”
苏若疑惑地望向她。
“也请您不要忘记太后娘娘昨日说过的话,不要忘记您已经作出的选择。”青蓝的眼里射出锐利的光。
苏若一下想起昨日迁宫之前与太后的长谈。
“圣驾正在来的路上,请郡主尽快穿戴整齐。”青蓝恭谨地说道。
她走出内殿去,掩上门,在院子的角落里放出了一只鸽子。
挥退所有人,慕容源缓缓将脸转向苏若。
“阿若。”他轻轻唤道。
苏若沉默着,半晌,轻轻福身:“圣上。”
“阿若!”慕容源不满地说道,“咱们不是说好了的吗?”
苏若看着他。看慕容源的表情,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但她不能当这一切都是虚幻。
“安楼郡主,见过圣上。”苏若道。
“阿若!”慕容源拉起她的手,“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我听说飞香殿里头种了很多杏花,现在应该都开了。你听说过宫里说的一句话吗?‘春看飞杏,夏听荷风,秋染亭桂,冬履桥雪’,飞香殿的杏花可是春天最美的景致。走,咱们到花树那儿去。”
苏若只是沉默着。
“圣上,请注意您的礼仪。”她开口道。
“阿若?”
苏若轻轻推开他的手。慕容源眉一横,抓紧了她的手心:“阿若,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告诉我。”
苏若摇摇头。
“阿若你说呀!是淑妃还是贤妃?还是皇太后?”
苏若只是一味地摇头,眼里渐渐聚起一层水雾。
“淑妃是不是?一定是她……我就知道!”慕容源愤愤地说。
苏若拼命地摇头。
“阿若,”慕容源柔声唤道,“别管她们。相信我,我会把一切安排好的……相信我。”
苏若偏过头去,发髻上坠着的珠串大幅度地摇摆着,打到她的脸上。
“疼么?”慕容源疼惜地抚mo着她被打到的地方,一抬手拔下所有的簪子。精心梳理了个把时辰的发髻散开来,青丝袅袅娜娜地垂下。慕容源长臂一收,将苏若搂在怀里。
“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不会忘……甘泉宫的皇后凤座还在等着你呢。”
他偏过头去,少女的芳香萦绕在周围。慕容源吻上了她的秀发。
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苏若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慕容源:“圣上!”她伏下身去:“请圣上自重!”
“阿若!”慕容源是真的恼火了。他上前一步,抓住苏若的手腕将她拉起来,拉近自己:“叫我子贤!”
霸道的男性气息萦绕在周围。苏若流着泪偏过头去。
慕容源再次搂紧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阿若,你到底在想什么?”
将她稍稍放开,慕容源凝视着她的眼睛:“告诉我。”
苏若紧咬着下唇。
慕容源发了疯似的吻上去,从唇,到眼角,吻去她的泪珠,又一直吻下来,吻到她的脖颈。苏若如枯木一般站着,任他吻着自己。
雨点般狂怒而粗暴的吻渐渐轻柔下来,如羽毛轻轻拂着。慕容源重新吻上她的唇,轻轻地。苏若闭上眼睛。
那吻忽然又浓烈起来,苏若不由自主地回应着。衣袂交缠在一起。
云移开去。晨光斗室,如藤蔓般生长起来。
苏若猛地推开慕容源,后退了几步,跪伏下来,语带哭音:“请圣上自重!臣女是待嫁之身!”
慕容源的呼吸一瞬急促起来,目光凝结成冰。
苏若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转过身去,冷漠地说道:“臣女是即将嫁往楼楼的人,是楼楼未来的世子妃。为免影响两国邦交,还请圣上自重。”
慕容源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圣上请回。”苏若道。
慕容源难得地沉默着,就是不动。
“这是你自己的决定?”他问。声音有些颤抖。
“是。”苏若艰难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他吼道。
“我喜欢那个人!”苏若冲口而出。她缓缓抬起头来:“我喜欢他。非常喜欢。”
“不可能!”慕容源怒道。
“况且虽然楼楼不及中原富庶,但皇宫里还是能够锦衣玉食。我因为是从大宁嫁去的王妃,世子也待我很好,完全不必担心受什么欺负。,在那里,我将会成为世子正妃,将来名正言顺地成为王后。那就是国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好。”
“这些我也能做到!相信我,我会保护你的。”慕容源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却被她躲开,只抓住了她的袖子。
“你做不到的。”苏若露出一抹凄绝的微笑,眼里湿润,“你做不到。你看看这皇宫中真正的主人是谁?你不能违逆那一位的意思。”她望向长乐宫的方向。
“但楼楼不同。”她说,“请圣上饶恕臣女吧。臣女如今……实在是向往那里。”
慕容源脸色变得铁青,将手中的袖子攥紧了,又松开。
“圣上请回吧。臣女已经做好一切待嫁的准备。臣女……真是非常期盼婚礼的到来呢。臣女未来的夫君,是个真正的好汉呢。”她伏下身去,拜倒在地。
“……好,真好……”慕容源忽然很想仰天大笑,他恨恨地看着地上的女子,“朕看错你了,安楼郡主。”
他拂袖而去。
苏若伏在地上,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一只白鸽停在汉广宫内连廊的梁枋上。纯白的鸽羽覆在枋心的描金绘彩上,分外显眼。宛初推开窗看见它,便吹了声鸽哨。白鸽飞到她的手上。
她拨开鸽子的翅膀,从它的脚上取下一个小竹筒。划开封蜡,竹筒内塞了一张纸条。宛初展开来看,面无表情。
“果然呵。”她嘲讽一般说着,将鸽子放了回去。
典书尚仪当着芙依的面又点了一次黄绫册子的数量,一本一本按顺序放进樟木书箱里,贴上封条,各自盖上自己的官印和私章。芙依在箱上加了一把锁,将自己的官印加在封条上。
太监把书箱抬出去的时候,正巧遇上了慕容源回宫。芙依忙让太监们把箱子放下,迎上去说:“臣恭请圣安。”
慕容源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目光涣散,失魂落魄地继续往前走着。
“圣上?圣上?”
慕容源如梦方醒地看她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樟木箱子:“起来吧——这是要到太史馆去吗?”女官们每一季都要整理上殿们的起居录,送到未央宫来,由未央宫女官核验过后集中送到太史馆去存讫。与史官们的记录相区别,女官们所撰写的被称为内起居录,涵盖了诸多后宫事宜;虽然也涉及一些政事,但更注重的是上殿们的日常起居。
“圣上圣明。”芙依笑说。
慕容源挥挥手让她下去,依旧低着头。
芙依应了一声就要退开,却又听慕容源说:“等等。正好,顺道替朕去一趟文渊阁找几本书过来。过来,朕给卿写个单子。”
说着,他转身进了殿。芙依吩咐太监在殿外守着箱子,便跟了进去,利落地把纸笔摆在书案上,开始研墨。
“这样就行了,不必研那么浓。”慕容源止住她,提笔随意舔了舔墨,快快写下几行字,拿起来略略吹干,递给芙依。
芙依看也没看,把单子折起来收入袖内:“圣上真是个爱书之人。御书房里那一大摞诸子百家,臣连数都数不过来。”
“摆在那里也只是偶尔翻翻。卿要是想看,朕准卿翻阅就是。”慕容源把笔放下,说。
芙依大喜道:“那臣就先谢过圣上了!”
“哎等等,”慕容源叫住准备退下的芙依,“路过文渊阁,顺便替朕叫几个大学士来。”
“诶?修书的大学士吗?”芙依不解,“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