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秋雨初停，山丘上只剩成片光秃秃的树干，萧索中带着死寂。
山丘前，江十八和楚瑞拄着拐，伫立洞前。二人终究是活了下来。救下他们的是一路尾随江十八而来的一十八骑。山洞前巨石横卧，旁边有个不大的小洞，这是众人从侧面活生生的挖开的，据村里的老大夫说，幸亏来的及时，否则楚瑞真的就在鬼门关回不来了。
楚瑞在山丘前愣愣的站了一会，脸上的神情变得恍惚，仿佛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如梦一般，脑中又回忆起那日的恐怖场景，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却发现他已被厚厚的衣物所包裹，不再寒冷。
这里是应他自己的要求来的，江十八没有拒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站立在原地好久楚瑞才从回忆中清醒，身体上的伤口被布条绑着，整个人颤巍巍的向前迈了一步。
骤然的移动牵动了身上的伤口，腹部被包扎的布条处，顿时出现暗红色的阴湿。强烈的痛楚令楚瑞的大脑开始变得清醒，但却没有叫身后的江十八帮忙，谁都不可能依赖谁一辈子，伤口疼了总的自己去舔，虽然那更疼，不过结了疤的地方总归要厚实一点。
楚瑞没有叫喊，咬着牙一一承受下来。独自一人走路，不习惯只是暂时的，疼了一会儿后，楚瑞开始变得麻木，一步挨着一步，逐渐向那块巨石挪去。
巨石侧面有一个小洞口，光线无法照射进去，里面显得黑洞洞的，黑暗总是象征不详。楚瑞走到洞口前，阴湿的味道传来，令他打了个寒颤，仿佛这里还带着刺鼻的血腥味儿。
注视着洞口好一会儿，楚瑞再次迈开步子。洞内伸手不见五指，凭借着记忆找到当初放着火烛的地方，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火源，照亮了这个小山洞。
黑暗让人恐惧，但光明总是带给人希望。火光驱散了楚瑞内心深处的些许不适，不过随之而来的场景却又让他更加的不适。
马刀还躺在原来的地方，没有任何动静，也不可能再有任何动静。尸体的景象令人不忍直视，被楚瑞刺下的地方血肉模糊。脖子上还插着那把明晃晃的匕首。楚瑞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僵硬，想要迈出去的双腿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挪动，过了好一会，直到身后的火烛将要熄灭的时候，才缓过神来。默默的走到马刀身边，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张真正成了死人的脸，永远不可能变化的脸。
“我说过，你死了，我给你收尸。”楚瑞一个人轻声说道，望着马刀的尸体，神色很复杂。没死之前，楚瑞自然是巴不得死的，但死之后，却又感到莫名的复杂，不是怀念，也不是悲伤，说不清，道不明。但注定让他印象深刻，刻到记忆的最深处，永不能忘怀。
尸体一连在洞内放了好几天，有了腐烂的迹象，尸身也变得僵硬，作呕的气息令楚瑞皱皱眉，却意外的感到安心。
扔掉拐杖，楚瑞慢慢低下身，抓起尸身向外走去。尸体格外沉重，尤其是对于虚弱不堪的楚瑞来说。挪动异常困难，只能一寸一寸的移动，楚瑞没有叫人，江十八默默的在洞口看着这一切，也没有帮忙的意思。
秋风乍起，看样子这天气早已为冬天的到来做好了准备，身体的热量似乎都随着那阵风而逐渐消失。不过此时的楚瑞是不觉得冷的。
一寸寸，一点点，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将马刀移到早已准备好的土坑。费力的将铁锸拿起，身后的十八骑见状欲要上前帮忙，却被江十八用眼神制止。
黄土逐渐覆盖尸身，马刀躺在土堆里，显得很沉默，这倒也符合他平时的性格。望着马刀那张熟悉不变的死人脸，楚瑞停下自己的动作。
“再见。”楚瑞在心里默默说道。随后一把将土覆盖在马刀的脸上，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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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在马刀的墓上立牌子，因为不知道如何称呼，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光秃秃的山丘上于是又多了一座光秃秃的小山包。马刀的袍泽二十年前也葬在这里，如今先锋营终于在这里齐聚。
楚瑞站在墓前良久，忽然微微一鞠躬，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谢谢。”楚瑞低沉着声音说道。江十八站在身后，看着他的举动，不言不语。默默注视着一个年轻人由早熟变为成熟。十五年的困苦让楚瑞早熟，生死让楚瑞成熟。
转过头，楚瑞与江十八对视，秋风缓缓吹动江十八变得更长的络腮胡。
“谢谢。”楚瑞对着江十八与身后的一十八骑微微鞠了一躬，认真说道。
没人闪避，这一躬是他们应得的。十八骑微微点头还礼，江十八拍了拍楚瑞的肩，宽大的手掌意外的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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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起，秋风停。光秃秃的树干下绑着一个瘦的不成人形的人，披头散发的样子让人分不出本来面目，但此人正是赵广。
因为楚瑞当初在寨门前的一句话，赵广便一直被十八骑看在身边，囚徒的待遇自然不可能好，十八骑在山林间风餐露宿，他只能饥一顿饱一顿。没有死，却生不如死，半个多月下来已经似鬼非人。
站在赵广身前，楚瑞有些发愣。先前在养伤，一直都没有见到此人，直到今天才发现江十八竟然将他带了出来。
神色变得感慨，依稀又记起当初在梁城时赵广出手大方的开心日子。当初的风光无限的赵广与此时的形象比起来，让楚瑞感叹世事无常。随之想起，正是因为此人的出卖，才导致自己成了如今的局面，心情变得很是复杂。
身前光线一暗，赵广才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抬起头，神色迷茫，多日来的折磨已经让他有些神志不清，望着眼前的楚瑞，赵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是你？”赵广终于想起来面前带着伤的少年是谁。
“你活了下来？”赵广的语气微弱，但不可思议的语调仍能听出。
楚瑞仍沉浸在记忆里没有回话。
“求求你放了我。”眼见楚瑞不语，以为少年终有心软一面的赵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苦苦哀求。
楚瑞自回忆中清醒，望着眼前满是哀求之色的赵广，不知怎的却并没有任何畅快情绪出现，轻轻摇了摇头。
“哈哈哈.......”
眼见楚瑞的神色，赵广一颗心沉了下去，绝望的笑了起来，笑声放肆而刺耳，在死寂的山丘回荡。这些天和楚瑞处于相同处境的人便是赵广，不同的是他没有楚瑞的好运气。
望着赵广的神色，楚瑞忽然想起了还在马刀手里的自己，神色变得更加复杂。
“大概当时的我也是这种心情吧！”楚瑞看着赵广，仿佛在望着另一个自己，心里又多了些许感叹。
“杀了我，快杀了我啊！！！”
赵广忽然神色疯狂的冲着楚瑞大叫，自从当上山贼探子的那一天，赵广就猜到自己或许会有这种结局，但真到了这一地步，却很难接受的了。自己做下的事情总要自己偿还，玩弄他人的生死总要做好自己的生死被他人掌握在手中的准备。他不后悔，但需要一个解脱，等待死亡的滋味并不好受。
赵广的疯狂让楚瑞泛起一丝心酸，右手缓缓接过江十八递过来的刀，阴沉的天空无一丝光明。
望着赵广，楚瑞缓缓举起刀，不知怎的拿着刀的手忽然有一丝颤抖，冲动时杀人和冷静下来杀人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深深的吸了口气，楚瑞闭上眼睛，前尘种种瞬间涌上心头。运起手中的刀，用尽全力砍下。
声音戛然而止，楚瑞感觉脸上多了些温热的感觉。缓缓睁开双眼，长刀夹在赵广的脖颈中间，面前的惨状仿佛又让他回到了山洞一般。深深的将口中的气吐出，用尽全身力气将身体内的呕吐感压下，微微颤抖的手默默抹了一把脸，打眼一看，尽是触目惊心的鲜红。
似乎身体内的知觉又开始减退，楚瑞缓缓向后退了两步，却没有避开眼前的惨状。
赵广披头散发的双眼没有合上，仍在死死的盯着面前的楚瑞。
站立良久，楚瑞身体内的不适逐渐退去。
“慢慢就习惯了。”默默的安慰着自己，望着赵广未合十的双眼，不知为何楚瑞心里却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向着前面微微鞠了一躬，口中说道。
“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