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底比斯城外围区域的四个方向上,绚烂的光华乍然点亮,四个黄白相间的光轮迸射而出,每一个都有殿宇般宽阔,它们的边缘燃烧着熊熊的紫炎,夹杂万道风雷,隆隆划过夜空,在身后留下撕裂的云浪,长长的残影有如经天长虹,向黑石广场上空席卷而来!
那强烈而炙热的光芒,较之太阳还要明亮几倍!
其中一只光轮的源头,正是天鹅城堡上方的山崖。
魔导殒器!出自当今天下第一炼金大师——“魔手天匠”笛卡尔之手的顶级魔法器械。
我早该想到的,三大总执事执掌魔法公会权柄多年,在他们的任期内,这一庞大组织的势力突飞猛进,凌驾于大陆诸国之上,几个老家伙绝非易与之辈,对今日之事,他们早已安排好了后手。
魔导殒器满负荷一击之威,不亚于魔导法王的出手,即便普通神阙圣者都难以抵御。此刻,四座魔导殒器同时发射,就等于四大法尊亲临,倾力合击!
不知道全盛时期的不死冥魔是否能硬抗住这惊天动地的一击,但以它现在的力量水准,怕是连一只光轮都接不下。
下方,在黑石广场外围区域,那些一直沉寂的魔法器械大放光华,撑起一把把巨伞形状的光障,包括三大总执事在内的所有人员,此刻都已躲入光障之后。
哎,他们都跑了,留下我这个看热闹的,真不厚道。幸好我不是傻瓜,早察觉到情况不妙,羽箭向下激飞,悄无声息的落在一处光障的角落里。
逃跑归逃跑,我的灵目可没闲着,在重新进入幻境的前一刻,我看到空间裂隙中的魇躯体微微一颤,但神情未曾有丝毫改变。他手掌里的灰气骤然化作一团气丝,罩在了黑草之上;另一只手掌中的殷红自掌心飘出,轻轻没入草叶之下。
平静的能量之海沸腾了,宛如一座炸开的火山,澎湃的洪流毫无节制的向外喷涌!
擎天巨柱般的奥林匹斯神山,发出一阵深刻的颤栗,沙土和草木自高处簌簌落下,极远处的山渊中,传来阵阵巨响,经久不息,那是山体外壁处的几座陡崖塌陷了。
底比斯城中,一片房塌屋倒之声,有数座巨大的神殿梁柱倾斜,屋宇裂开。
我乘坐的马车扑通倾翻在地,车厢里的三人顿时滚作一团。幸好此处已是平地,若是攀爬山崖时一脑袋栽下来,就算有艾米罗这个大块头垫在底下,我也免不了会摔个嘴歪眼斜。
老贼和艾米罗拽着我跳出车厢,协助车夫扶起马车,这玩意还真结实,细长的机械腿一条都没折断,这是啥金属?怎么冶炼出来的?搁在平时我非得弄个水落石出,但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我可没工夫理会它。我懵懵懂懂的重新爬回车厢里,将全部精力集中在几十陆里外的羽箭上。
光障之外,汹涌的能量乱流如滔天巨浪,疯狂的咆哮着,仿佛要把虚空撕裂。大地被撕开了,坚硬如铁的黑石地面,但凡处在光障外的部分悉数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方圆数百仞的大凹坑,里面是狂乱的气流和炙红的岩浆。
炽热的白芒遍布四周,那是巨大的能量场爆炸时产生的强光,虽然光障已转为深黑色,但渗入的少许光亮仍然能灼伤人的眼睛。
光障内的所有人都双目紧闭,有些人把脑袋埋进臂弯,更多的人用双手紧紧蒙住脸。只有我傻瞪着箭尖上的眼睛东瞅西瞧,反正咱这只眼不怕瞎,不瞧白不瞧。
透过湍急的能量乱流,我的视线凝聚在湖心中央所在方向。那里已经没有什么湖了,只留下一处令人心悸的巨大坑穴。在撕裂空间的漫天火焰和夭蜒的闪电夹缝中,一道坚忍的身影如孤崖般屹立不动。
此刻,笼罩在广场上空的幻境完全消散,虚空裂隙同样被抹平,不死冥魔的真身,终于从正常空间里赫然显露出来。
四座魔导殒器合击之威,原本势无可挡,但跻身于鸿溟大陆万年纪以来最强生物之列的魇,又岂能以常理度之。他居然引动了生命之母那澎湃的能量之海。
脱胎于混沌宝石的生命之母原本就是冥渊之物,魇对于它的了解和认知程度,或许远在魔法之父和圣安德烈斯之上。这一达到小型轮漩级数的超级源泉,沉寂状态下便足以供应庞大的魔法都市每日能量所需,如今骤然引发,其爆发出的力量远远超越了人间界的层次,破空而至的四只光轮与其迎面相撞,霎那间化作一片火海,并引发了天地之威,受此波及,附着于空间之上的幻境结构就此崩溃。
以黑草形态存在于这个空间的生命之母,此时完全转化成纯净的凝缩能量体。一片晶莹润洁的光盘在魇的双掌间缓缓旋动,光盘外缘各有一条浅浅的灰色气线,连接着双掌掌心,更有一股微不可察的殷红痕迹,一端探入光盘中央,另一端伸入了魇的胸腹间。
这情形看似平静,内中却隐藏着巨大的凶险。魇就像一条狡诈的毒蛇,妄图吞噬一片浩瀚无边的天空。凭借超乎想象的技巧和绝世的控制力,他居然将这一匪夷所思的狂想化作了可能。在这一刻,生命之母和魇的控制力处于一种最微妙的平衡,二者距离融合,只在顷刻之间。
我不是魔法公会中人,也不是底比斯城的居民,跟名震千古的不死冥魔相比……那、那根本就没法比。我这个多瑙魔法学院的怪胎队长也就关起门来在校园里唬唬人,甭说是我,就算帝国的魔武双尊——西芒大师和南松老师,在魇的面前,亦没有丝毫战力。
可我毕竟是人类种族的一员,一旦魇成功吞噬了生命之母,破开圣卡西姆的禁咒,即便他未曾再行突破,只要恢复到三千多年前的实力水准,放眼人间界,已无人望其项背。就算圣域三王者和四大魔导法王联手,恐怕也难以匹敌!
不死冥魔重生之日,便是人类种族灭绝之时。鸿溟大陆必将面临一场末日浩劫!
这一刻,我身边的人们匍匐在光障之后,躲避着汹涌而来的能量波涛,无暇他顾。
能阻止这场末日浩劫的,或许只有我……
一根稻草可以压倒骆驼,一窝蚁穴可以摧毁千里长堤,或许,我的灵岚一箭能够击破魇的双掌间、那极度脆弱的力量平衡!
碧光闪烁之中,羽箭冲出光障,向湖中心所在方向射去!
最狂乱的能量洪流已经过去,毕竟空间结构具有极强的修复性,转瞬之间,能量场的波动已减缓了数倍,并以同样的速度衰弱下去。在我的操控下,羽箭灵巧的翻飞,避开虚空中几道残存的能量波,掠过消散的片片火焰,投向魇的双掌中央。
那里,是一片缓缓旋动的光盘。
我未曾料到,这处凝聚的能量汪洋实在是过于强大,距离光盘尚有一段路程,一股无形波动扑面而至,羽箭顿时化作飞灰。
我的灵岚是附着于箭体的,并不能独立凝聚成形。拟形化物,那可是神阙圣者的本事。
如今羽箭报销掉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我沮丧的叹了口气,正要将注意力收回,却意外地发现,箭上的灵目居然没有丧失。
不只是灵目,整枝箭依旧保持着此前的形状,唯一不同的是,它不再拥有实体,而是由纯正的能量凝结而成!
霞光流转于其上,如水波荡漾,随着一连串闪烁的光华,这支纯能量箭强行撕开了生命之母的波动力场!
我是怎么做到的?这怎么可能!刚才马车翻倒的时候,我脑袋是不是摔出毛病来了?
旁的暂且不论,我根本没有这么多灵岚呀?
B阶武者外放的斗气极为有限,更不具备提纯和凝聚能量的技巧。退一万步说,就算拥有了这一技能,艾米罗这等级数的B阶高手,凝聚后的斗气也不会超过针尖大小。
至于我的灵岚也是同样道理,一来我根本不会,二来就算把我榨干了,提纯的能量连化形成箭尖都远远不够。
那这支箭是咋回事?它可是真真切切的出现了。难道我一不小心晋身天境了?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呃,不对呀,我怎么失去了对箭的控制?它的构成能量好像也不是灵岚……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箭体已经没入了那片宁静的能量之海!空间里,激起一圈圈奇异的波纹与涟漪。
一道炽热的目光投射过来,目光中充满了惊诧、绝望和不甘……
这是我看到的最后一幕景象。
箭射入了缓缓旋转的光盘,灵目消失了,时间仿佛刹那间凝固。
下一刻,我从马车的车窗里摔了出来,天地之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
主啊,难道天塌了不成?
这一次的震动较之上一次要强烈许多,绝对是地动山摇,刚跑了没几步路的马车再次翻倒在地,连机械腿都折断了。前座上的车夫一头栽进路边水沟,艾米罗和老贼在塌陷的车厢里挣扎不起。
我从地上借势滚了几滚,虽然这下摔得突然,但以我身手之敏捷,反应之迅速,在满地乱石间躲闪腾挪,浑身上下居然毫发无伤。地面仍旧在剧烈摇晃,神山高处回荡着隆隆雷声,我心里却不免有些得意,这两年可没白练,怎么说咱也是南松老师的高徒,帝都军校的当红明星,傻子战队的怪胎队长,三皇子小威的带头大哥……
我双手一按地面,正待翻身跳起,身形忽然僵住了。
就在我身前径寸之地,有一双****的脚掌。
一个人,就站在那里,与我贴身而立!
我敢保证,我摔出车窗的时候,方圆数里之内没有任何人的影踪,这人啥时候来的?怎么象鬼魅一样无声无息?
我伏在地上,下意识的扬起头,视线顺着那双脚向上望去。
一瞥之下,我的血液几乎凝固!眼前发黑,嗓子眼发甜,我想拼命的喊叫,张开嘴,却发不出声,仿佛落入了一个可怕的梦境。
不死冥魔!
站在我面前的,居然是鸿溟大陆这个万年纪以来最可怕的怪物!
诺大一座底比斯城,他原本在城中心,我在城远郊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怎么须臾之间,他就找上了我?
这个史上两大强者合一的怪物此刻煞是狼狈,几乎全身****,肌肤上是大片大片焦黑的痕迹,有些地方还冒着烟。原本古井无波的面容,此刻却变得无比狰狞。他的发须脱落,目呲尽裂,眼睛里仿佛喷出火来。透过扭曲的筋肉,我恍惚看到了圣卡西姆躯体内那只狂怒的冥魔!
帝王雷霆一怒,伏尸千里,血染江河。
圣者冲冠一怒,山岳坍折,天崩地裂。
传说中最可怕的不死冥魔发怒,后果会怎样呢?
旁的不知道,至少有一点我还是很清楚的——我没几秒钟好活了。
看魇这副糗样,没的说,他吞噬生命之母的企图彻底落空,而坏了他好事的,正是我。人间界只有这一株生命之母,魇打它的主意少说也有上千年了,眼看就要得手,却因为我的捣蛋而功败垂成。既然他已经找上门来,不杀我,难道还会请我吃饼干?
他是不死冥魔,我可是一杀就死。在这个暴怒的怪物面前,我要能保住小命,才是真的没天理了!
既然把这事想明白了,我也就不怎么害怕了,虽然笼罩在身上的威压愈渐沉重,几乎要把我整个人压扁。但我的满腔恐惧感已化作了好奇心。
他会用什么方法弄死我呢?真令人期待呀。
呃,我这该死的好奇心,简直是死不悔改……
魇突然向后退了一步,他的表情很奇怪,不再是怒不可遏,而是一种复杂情感的混合体,包含了震惊、诧异与迷茫,还有几分呆滞,更多的则是某种说不上来的东西。
我身体上的无形威压消失了,我眨了眨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他。
他又连退三步,脸色阴晴不定,神态瞬息万变,好像若有所悟,又仿佛陷入更深的怅惘。
我眼睛没花吧?我似乎看到,在那张本属于魔法之父的威严面孔上,掠过了一丝恐惧。
我又眨了一下眼,魇的身影忽然平地消失,下次出现,已在百仞之外。数息之间,他已融入了茫茫夜色,化作一个小黑点,飞越过远方山梁,没入神山外的无尽深渊之中。
夜色苍茫,神山寂寥。
回望底比斯城,魔法文明的火种全然消失了,四下里一片漆黑,宛如死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