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场训练课乱的一塌糊涂，我还是一眼看穿了课程的实质内容。是让我们这群菜鸟熟悉进攻中的各项兵种配合，训练的范本来源于奥尔罗克大帝的战斗模式——
弓箭、投枪、飞矛无差别打击——重骑兵出动冲击敌人阵脚——重甲武士稳步推进大砍大杀致使敌方阵列崩溃——剑士刀手巩固阵地剿灭残余抵抗——轻骑兵进行追击
正是凭借这套行之有效的战术，奥尔罗克大帝摧枯拉朽般一统大陆东域，建立了奥德帝国的千年基业。他被后世历史学家誉为军事史上最伟大的战争天才，要知道，在这位伟人出生的年代，战争无非是两群人搅在一起砍砍砍杀杀杀，等到一方死光光了或者举白旗投降了，另一方也就胜利了。
我在图书馆里读过一本《大陆战史》，里面有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它是这么说的：
“古时的阿瑞斯特教派认为，是毁灭之神乞力马扎罗挑动了人类之间的战争。这一观点至少有一层含义是正确的——人类的首场战争可以追溯到上古混沌时代。当然，它究竟起自何年，缘自何因，已无从考证，但有一点勿庸置疑，直到奥尔罗克大帝登上历史舞台，人们才发现，战争原来应当这样进行。”
奥氏的战术体系被后世奉若经典，仅相关的研究考证以及对这些研究考证的再研究再考证、重复研究重复考证，就养活了后世数以万计的专家学者，与此有关的文献资料浩若烟海，一百年也读不完。
可问题是，奥尔罗克大帝毕竟是三千多年前的古人，他的战术在那个年代里见谁灭谁，但沿袭到现当代，却是不折不扣的老古董了。
况且战争中还有个难以预料的因素，即超级力量。
在战争史上很长一段时期，除非哪个笨蛋倒霉到家，撞上神阙圣者或魔导法王之类的对头，除此之外，超级力量因素对于战争的影响并不算太大。
再昏庸的君王也不会轻易拿自己的军队去群殴神阙圣者，而那些位处力量巅峰的强者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意去屠杀毫无抵抗能力的凡人。他们的对手，应当拥有同等的力量。
在这种情形下，强者间的战斗以及军队间的战争，往往是同时并行的。
A阶武者算得上颇具分量的砝码，但他们远不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走向和结局，战争的规模越大，他们的作用和影响便越有限。至于魔法师，魔力愈高深，对尘世的兴趣就愈淡泊，究级大魔法师和魔导法王几乎从不参与军事冲突，而低位次的魔法师受限于魔力的制约，在战斗中往往只能起到辅助作用。
然而，这一局面如今正发生着让人不安的变化，放眼整个大陆，几乎每个国家都在疯狂的制造、购买、搜罗着魔法器械和魔法卷轴，不断扩充着数目庞大的魔法资源。同时，神阙圣者的理念也在改变，逐渐不再忌讳同普通军队作战。
有观点认为，未来的大陆战争会发生颠覆性的变革，各国军方必须发展出新的军事理论和战术思想以应对这种变化；那些死抱着陈旧战术不放的将领，必将被驱赶进历史的垃圾堆。
***
午休时间到了，由于是全天训练课，中午时间缩短了一半，我来不及再回宿舍睡个回笼觉，只好混在人堆里，无精打采的躲在操场周围的树荫下，眼巴巴等着校工从厨厅运来简易午餐。
我对学校厨厅的食物向来不感冒，可今天早饭没吃，肚子饿得咕咕叫，无奈之下，只好过去领了一块干硬的牛油面包和一罐凉水，冒着硌掉门牙的危险，运足全身气力，嘎嘣嘣一阵大嚼。
“这块面包用作偷袭倒是不错，起码不会引起对方的警觉，而且拍在脑门子上，跟用石头蛋子拍的没啥分别。”我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强烈怀念宿舍里那一大包美味零食。
嘴里含着一团好不容易啃下来的面包块，却没有力气进行下一步的咀嚼工作，我腮帮子撑得鼓鼓的，背靠一棵歪脖子灰柳树，昏昏沉沉打起瞌睡。
周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在喧哗，有人在叫嚷，遂即传来乱七八糟的金铁交鸣声，似乎有谁在耍刀弄剑。
神经病啊！折腾了一早上还不够，大中午头充什么用功的。我在树下蜷成一团，睡的迷迷登登，毫无兴致去搞明白那帮子菜鸟究竟在鼓捣啥。身畔的声音逐渐远去，然后，我发现自己站在山脚下，面前的那座山，竟然是无数花花绿绿的零食堆起来的！
我欢呼着冲向零食山，它却忽然消失不见……唔，怎么回事？有人在推我的肩膀，我一个激灵，噌的坐起身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他身形魁梧，面目清矍，虽须发皆白，但神采奕奕，双目中神光内蕴，正向我捋髯微笑。
啊，南松老师！
我慌不迭的跳起来，正待行礼问安，惊愕的发觉自己说不出话，嘴里只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四周的哄笑声震天响，我回过神来，险些吐血，那块面包还在我腮帮子里塞着呢。
“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一旁的教官向我喝斥道，“南松老师是来考较你们上学期所学，能得到他老人家的指导，算你运气。唔，你就演练一套破阵十三式罢。”
啥？我当即眼睛就直了。
我们上学期一共学了四套剑法，两套入门级的我早已练得滚瓜烂熟，一套晋阶的沙场旋身斩我基本也能掌握，偏偏是最后这套破阵十三式，修习这套剑法时正赶上圣光战队成立，我的全部精力都用在魔砂大赛上面了，哪有精力顾得上它呀。
虽说期末考试抽取了其中两式进行测试，但考前我缠着安东尼恶补了一下，没费多大力气便蒙混过关。考试一结束，我立马将其抛到九霄云外，忘得一干二净。如今脑袋里空空荡荡，哪有这套剑法的一丝影子。
我慢慢咀嚼着面包，脑袋里拼命想主意，在教官的催促下，我犹豫再三，最终一咬牙，“破阵十三式太过狠辣，有违天和，南松老师不会喜欢的，要么我练一套健身七重势给您瞧瞧？”
我不敢去看南松老师的表情，这话是冲着教官说的。却见那位可怜的教官脸上一阵痉挛，嘴角顿时歪了，估计他这辈子也没碰上过象我这么无耻的学生……
围观众人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眼珠子凸的像青蛙。
“小若羽，是不是暑假里又贪玩了？”南松老师伸手拍了拍我的头顶，老师的语气很和蔼，但我能够听出其中蕴藏的一丝责怪之意。
“没有啊，暑假里我连家门都没出，”我大急，虽然我天不怕地不怕，但心底深处一直有种担忧，生怕南松老师会对我失望，“老师，整个假期我都在用功，不过我对剑术总提不起兴趣，我是在钻研弓箭……”
“轰！”周围一片大哗，除了南松老师和远处那群箭术系二期新生之外，所有人都惊愕异常，一些家伙连腮帮子都抽筋了，教官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白痴。
我能理解他们的感受，在他们看来，一名剑士摒弃了神圣的剑道，去修习毫无前途的弓箭，就如同一名歌手去钻研狗叫一样可笑。
我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走自己的路，让傻瓜们乐去吧。试问他们中有谁能挡住我的灵岚一箭？
“剑为百兵之君，枪为百兵之祖，刀乃百兵之魂，无论上阵杀敌还是纵横天下，此三者必择一精之，方为正道。”出乎我的意料，南松老师忽然开口了，他目光炯炯，直视着我。“你天资聪颖，身手敏捷，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此乃神之恩赐，孺子为何不知自珍！”他的视线停留在我肩头的弓稍上，面有不愉之色，“弓箭之术，自有其用武之地，也确为战阵不可或缺之辅，但远未能与枪术、剑术、刀术比肩。如闲暇时习练一番，以补刀枪剑之不能及远，今后未尝不是大助。但毕竟刀枪剑为正学，弓箭为偏科，若一味沉溺于此，荒废正道，无异于踏入歧途，自误终身。”
我低着头，默默的听着，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别人说啥闲话有啥看法，我早就司空见惯充耳不闻了，但南松老师身为一代武尊，当年驰骋四海，为帝国开疆拓土，立下不世功业。我们这些学生平日里调皮捣蛋，谁都不怕，可一遇见南松老师，全都战战兢兢俯首帖耳。
听说帝国西都有座护国神祠，里面所祭祀的神诋当中有一尊军神。西都距帝都千里之遥，我们这些平民学生谁也没去过，自然无从得知军神是啥模样，但在我们心里，军神的形象应该是跟南松老师的样子重叠的！
现如今，学究天人，眼界高阔的南松老师，竟然也是这样的观点，我真的有些受不了。
“老师，我不同意你的看法！”话一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恐怕连校长苏克将军都不敢当面顶撞南松老师，但话已脱口，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我认为百兵各有所长，并无优劣之分，关键在于掌握运用。我承认，在近身肉搏方面弓箭难与刀枪剑相比，但这种差距并不是压倒性的，不能因此否认箭术的价值。既然我们能够包容魔法在时间上的弱点，为何不能包容箭术对于空间的要求呢？我认为，一名出色的弓箭手，是完全可以与一名高超的剑士、刀手、甚至是骑士、魔法师当面对敌，不落下风的！”
这些想法藏在我心中好久了，但我找不到人诉说。如果向雅丝姐说，估计一个火球已经当面飞来，然后对着烤得香喷喷的我，她一定会得意的炫耀：“魔法师才是最强的，你一个小小弓箭手，还要跟我们魔法师当面对敌？想死呀！”；如果对艾米罗说这些话，他……反正他也听不懂。至于老贼，我说这些话的当口，估计连扣子都会被他偷光。此刻我大着胆子对南松老师说出来，只觉得心中畅快无比，就算受到开除学籍留校察看之类的处罚，我也认了。
南松老师却没有动怒，他饶有兴趣的盯着我，看得我心里发虚，身上发毛。在我低下头的前一刻，在老师的眼神中，我似乎察觉到一丝欣赏。
周围那群同学可炸了锅，有吹口哨的，有嗷嗷叫的，轰笑嘲弄声不绝于耳。这也难怪，别说是他们，估计南松老师也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大言不惭的说，弓箭手可以跟剑士、刀手、骑士、魔法师当面对拚。
大陆上的战争已经打了上千年，大大小小的战役多的数不清，在这些战斗里，有很多是单一兵种的对抗，比如剑士大队硬拚刀手佣兵团，重装骑士结群冲击魔法师，但从没听过那场战斗只有弓箭手参与。
弓箭手只能在近战职业的保护下，通过集群列阵的方式，大范围、高密集度的进行伤害输出，无论得手与否，一旦敌人接近，都要立即退出阵地。
学校图书馆有一本《论军阵兵种之相生相克》，是百年前沙锥公国的圣骑士古里奥所著，里面不仅提到阵法的布置，兵种的训练，还对他参与过的四十七场战役进行了详尽统计分析。其中有关箭手的文字让我特别感兴趣。
这四十七场战役里，弓箭手参与的有二十九场，箭阵规模从八十人到七千人不等，一名弓箭手在整场战斗中射出的箭，平均为二十六支，但杀敌率低得可怜，伤敌率也不高，二者相加的命中率不会超过5%。即使是在号称“弓箭战”的麦冬山战役里，双方一万两千名弓箭手，共射出四十二万多支箭，纯以弓箭杀敌六千三百名，伤敌两万四千名，综合发箭命中率也只有7%多一点。也就是说，一名弓箭手要射出十几支箭，才能射中一名敌人，射六十多支箭，才能毙杀一名敌人……天啊，真让人汗颜无地。
事实摆在面前，依靠“箭海”战术作战的弓箭手又凭什么跟其他职业单打独斗？就算与一名刚刚军校毕业的武者对战，只要他不是白痴，就不会让你在这场打斗中射出超过三支以上的箭，况且在全神贯注的防备之下，就算你射出一百支箭，也不见得有把握命中一支。
当然，以上设定仅限于帝国神弓营那些只会闭着眼睛拉弓，平日里混吃等死的所谓箭手，若是换了我，自然是另当别论。
不过，有一点我不得不承认，古往今来，剑圣、刀圣、圣骑士如群星璀璨，布满了鸿溟大陆的历史天空，可弓箭手呢？莫说神阙圣者，即便是A阶武者当中，也没听说有哪个家伙只会射箭。
唔，据说高卢帝国有个超级盗贼，战力相当于A阶高手，浑身暗器，在大陆东南域赫赫有名。不过那家伙的近身格斗也是一流，哪像我，提起剑来都不会砍人……
“吹牛谁不会啊！我还敢说我能单挑一个魔导法王哩，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才知道！”有人在人群里阴阳怪气的大声叫嚷，不用看，肯定是巴萨这个头大无脑的混账家伙。他老爹是开糕点店的，所以这家伙有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自以为比那些烧饼铺、馒头挑子、面条摊子、花卷店的子弟血统高贵。再加上进了军校之后，他老爹托关系，送他进了见习骑士班，旋即又成了黄斑飞蟋战队的替补队员，这小子简直尾巴翘上了天，仗着有身蛮力，整日里欺负这个惹那个，出点洋相说个怪话，属于那种没事找抽的主儿。
说来我也够没脸的，看看其他魔砂战队的战队长，哪个不是派头十足？一般学生在他们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反观我，虽然不再被全校师生讥笑为垃圾战队的傻子，可“怪胎队长”的名头挥之不去，反倒越叫越响亮，普通的菜鸟学生或许对我还有点敬畏，但其它战队的队员一向对我不以为然，现而今，竟然连巴萨这样的笨蛋也敢讥笑我，真是老虎不发威，被当成病猫！
南松老师转过身，朝人群招了招手，“刚才说话的那位同学，你过来一下。”
一个黑黑壮壮的大块头趾高气扬的出列，鼻孔朝天走了过来，到了南松老师跟前，总算还知道行了个礼，然后向我瞥了一眼，粗声粗气的问，“老师，你是不是让俺教训一下这个只会吹牛的小子？”
南松老师摆了摆手，视线转向我，捋髯微笑，“既然两位同学观点不一致，那就在此地进行实战，验证一下，如何？”
哗！周围的人群炸了窝，军校里一向校规森严，除了在魔砂幻境可以放手战斗之外，大家平日里都是规规矩矩按部就班，但毕竟都是些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压抑的了不得。如今，一向严格谨慎的南松老师，竟然主动提出让我们两个掰架，而且是百年不遇的弓箭手单挑骑士，这热闹可真大了。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扯着嗓子一嚷嚷，附近训练的几个班听到后全都乱了营，他们的教官起先还在斥责弹压，后来发现这边是南松老师带队，于是好奇心大动，带着全体人马齐呼啦赶了过来。
这会儿功夫，我们已经摆开了架势，巴萨披挂上马，和我之间保持了二十仞的距离，左手持辔，右手长枪高高举起，枪身上崭新的红漆在阳光下通红透亮，铸铁枪尖却黑黝黝的没有一丝反光，明黄色的枪穗飘洒在空际，随风舞动。
乍一看这造型，巴萨这个白痴骑士倒也威风凛凛，颇为唬人。让我来气的是，这小子大嘴咧开，一边乐着一边冲周围起哄的人群点头示意，瞧那得意的小样，好象是刚杀了一头魔龙得胜归来。为了表示对我的蔑视，他甚至连盾牌都没有摘下。
也难怪巴萨如此嚣张，他浑身上下包裹在甲片与厚厚的皮革当中，在旁人看来，简直就是个无从下嘴的铁皮包子。骑士之所以能号称诸兵种之王，是从大陆数千年的战争中确立的地位，倒也并非虚妄。
我不动声色的从肩头取下弓，从腰间箭匣中取出一支箭，搭在弦上，镇定的望向场地另一头的对手，静等好戏开场。
二十仞，这样的距离上，即使与我对战的是安东尼这样的B阶初级武者，我也有七成把握把他射个对穿。巴萨算是那棵葱！他是C阶三段骑士还是二段来着？不会只是个初段吧！
“报！竞技双方已经准备停当，请问老师，比赛是否可以开始？”临时担任裁决官的一名学生手执一面红旗，快步跑到南松老师跟前，双脚一磕，敬礼肃立。
南松老师看了一眼巴萨，转头凝望着我，似乎在思忖什么，片刻，他微微一颔首。
“得令！”裁决官再度敬礼，转身快步跑到场地中线一侧，提高嗓门大喝道，“本次竞技为校内练习赛，按校规第七条，双方点到为止，不得肆意伤人！”
他手中红旗举起，用力向下一挥，大喝一声：“比武开始！”
话音刚落，我抬手就是一箭。
这一箭正中巴萨的咽喉！
巴萨大叫一声，栽落马下，激起一蓬黄蒙蒙的尘埃。
他跨下的军马尚未迈出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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