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外。
硝烟未消。
没有人知道意外会在什么时候发生,也没有人知道意外会如何发生。
正因为如此,意外才会让人措手不及,让人连悲痛及哀伤的反应都来不及做出来。
诸风已经经历过许多的意外,他的神经像钢丝一样坚韧,没有什么会让他流泪,除了这一次。
他手捂着鼻子深吸了一口气,顶着烟雾从侧门冲了进去。
拉墨冬正是从这个侧门走出来,爆炸也正是在门内发生。
别人都惊慌地喊叫着朝外跑,而他却不顾一切地往里冲。
因为会场里有他的父亲。
他的眼睛无法完全张开,口鼻更是被尘雾呛得涕泪纵流,空气中弥漫着的尘埃微粒让人气都透不过来,只要是个活人都懂得尽快逃离,离开这个已变成死亡坟墓的会场。
主席台被炸得支离破碎,倒卧着几名政府要员的尸体。
毫无疑问,炸弹是放置在主席台中央,目标对象当然是主席台上的人,除了在爆炸前起身离开的埃比德中校,原来坐在主席台上的已经全部变成死人。
佟老爷的座位在会场第一排,离主席台仅几步之遥。
诸风费劲地拨开眼前的尘雾,像溺水的人拼命比划却徒劳无功,他在找他的父亲。
他当然不会有事,他年龄虽老,但是他依然筋骨强健,而且他曾被西藏喇嘛开过天眼,能预见不幸的事情。
佟老爷一动不动的坐在座位上。
周围的人四散奔逃,空中飘浮的尘埃在渐渐地下坠,诸风站在几步外,面目有些模糊不清。
这副场景就像在播放着一部无声电影,没有字幕,也没有声音。
佟老爷的额头上嵌着一块弹片,血沿着腮边流下来,他的眼睛依然张开,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爱子从侧门走出去的方向。
他已经回来了,但他却要去了。
诸风走上前,轻柔的将他无力的身子搅在怀中,就像慈爱的父亲搂着弱不禁风的婴儿。
他的眼中没有泪,因为泪水救不回他的父亲。
佟老爷的身子挣动了一下,认出面前的爱子,他在诸风的耳边蠕动着嘴唇,气息微弱却清晰:“告诉难罗,我已经尽力了……”
声音渐去渐远,像一个老人孤独而沉默地离开,声音逐渐响起,外部的嘈杂声、惊叫声充斥在耳边。
诸风眼中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他打横抱起佟老爷,朝会场大门口疾走,爆炸猝然发生,乡民代表们惊慌失措,有的已经逃出场外,有的还在原地双腿打颤,大门出口处拥挤不堪。
“佟老爷受伤了!”有人惊叫,注意到诸风血红的双眼和他怀中奄奄一息的父亲。
原本争先恐后的人们自觉地让开一条路,诸风从中间挤了出去,除了尽快赶到医院,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大队的军警已经调动起来,将发生爆炸的会场层层封锁,行动的哨声、纷踏的脚步声随风贯入耳中,镇政府已是一片风声鹤唳的景象。
大门口的铁栏栅也被铺设开,堵截住试图朝外逃窜的乡民代表,里外隔绝水泄不通,几名军警持枪警戒。
枪栓已拉开,子弹已上膛。
无论已吓得面如土色的乡民代表怎样苦苦哀求,持枪军警都断然不予放行。
他们不是保安,而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只服从埃比德中校一个人的命令,特别是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期间。
即便看着伤者的血在面前一滴一滴的流干,他们的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诸风一声怒吼,一脚踹在铁栏栅上。
“哗啦”一声。
镇政府大门口的一排铁栏栅竖立拓扑结构成行,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像多米骨诺牌一样产生连锁反应依次纷纷倒下,就在诸风的脚边。
诸风巍然而立。
几名军警惊吓之下相继举枪,枪口已经对准了他,一众乡民代表骇然失色。
只有诸风屹立不动,他的眼中空洞无神,神经已经麻木,就算子弹穿身,他也感觉不到疼痛。
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后来铜锣乡代表麻甲欢回到家里,与子女说起当时的情形时,仍然心有余悸,他的大女儿刚好二十岁,是个在读的大学生,撇了撇嘴说:“诸风这样做,也太不冷静了,死了活该。”
麻甲欢摇摇头:“诸风平时都很冷静,但是在当时,冷静并不能解决问题。”
他的女儿说:“正是因为形势紧急,才更需要冷静呀。”
麻甲欢说:“换了别人可能会这么做,但是他不会。”
他的女儿问:“为什么?”
麻甲欢说:“因为他是一个热血男儿,他的父亲快要死了,他心中的悲痛和压抑,在那一瞬间爆发出来,这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气和力量无比强大,全场都被震惊,甚至连军警的子弹都发不出来。”
他的女儿问:“军警不敢开枪?”
麻甲欢说:“对,他们不敢,每支枪口都对准了他,但是没一个人敢开枪。”
他的女儿两眼放光,想象着当时的情景,许久才说:“这么有勇气的人,我要是能见上一面就好了。”
可惜诸风的勇气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好处,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一声枪响,就可能引发大规模的血案。
诸风一个竭力将引发血案的导火线熄灭于未然,而现在,他自己成为了“四十四惨案”的导火线。
但是簇拥在身边的乡民代表们开始蠕动,动作并不大,也不激烈,却在有意无意间,将诸风遮掩在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枪口。
看着诸风布满血丝的双眼和他怀中还在滴血的佟老爷,乡民代表们有的抽着鼻子,有的已经落泪。
孝,本来就是传统文化中深入人心的观念。
为尽孝而死,是每一个为人子女者敬仰的楷模。
诸风正在这样做,他不惜死!
但别人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送死,挡在枪口最前面的,就是努温。
他不顾一切的行动,已经害了佟老爷,决不能连累他的爱子也为此而死在这里,他愿以身替回诸风。
从会场里出来的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将诸风围绕在中心,人群静默却决然,他们自愿这么做。
几名军警手中的枪几乎要端不稳,他们并不想伤害诸风,前几天赌球他们都输了钱,尚未结清,而诸风也没有追讨。
这样的人,在做这样的事,怎能对他开枪?随时都会引发众怒。
可是也没有回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