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深,人已醉。
巴岩眼巴巴的望着诸风手中的烟,像饥饿的狗眼巴巴的望着一块肉骨头。
烟酒不分家,抽烟的人想喝酒,喝了酒的人更想抽烟。
烟和酒都是诸风买来的。
烟和酒的作用是让抽了烟、喝了酒的人说真话。
他递了根烟给巴岩,巴岩忙不迭地接过,贪婪地吸上一口,他已经喝了不少的酒,说的都是真话。
“我赶到土瓦的时候,诸姨娘已经去世了,就像她二十年前离开佟家一样,这一次,也没有人为她送行。”
“不一样。”
“不一样?”
“二十年前她是孤独地离开,这一次,她走得并不孤独。”
“为什么?”
“她有儿子送终。”
“……对,你说得对。”
“所以我想,她应该走得很安详。”
“我也是这样想。”巴岩点头,眼里有一抹光辉。
两人一阵沉默,诸姨娘在佟府的时候,巴岩还是小孩子,谈不上有多深的印象,诸风除了和诸姨娘都姓“诸”之外,没有一丝半缕的关系,但谈到诸姨娘去世的情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这是因为,他们对诸姨娘都有深深的同情,他们不是朋友,但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共同的。
“这本来是预料中事,诸姨娘已经是胰腺癌晚期,过世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但有一点很奇怪。”巴岩打破沉默。
“是什么?”
“二少爷失踪了。”
“就是诸姨娘的儿子?”
“对。”
“他怎么失踪了?”
“失踪的意思,就是找不到他,我问了很多人,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跟他妈当年一样?”
“诸姨娘当年离开佟府的时候,好歹还留下张纸条,但二少爷什么也没留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没了踪影。”
“会不会是他躲着你?”
“应该不会。我在土瓦呆了一个多月,到处向人打听,又将诸姨娘的骨灰托运回来,给老爷也打了电话,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始终没见二少爷现身。”
诸风忽然笑了起来:“你见过二少爷?”
“没有。”
“佟府里有人见过二少爷?”
“也没有。”
“那他就算站在你面前,你也根本不认得,怎么知道他没有现身?”
巴岩有些汗颜,这的确说到了要点,二少爷在外出生没人见过面,而他的母亲又已经去世,大街上随便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都有可能是二少爷,人海茫茫,找得到也确定不了。
诸风嘴角挂着一丝讥讽,觉得很滑稽,大户人家似乎都会有牵扯不清的血缘问题,电视连续剧里看得多了,随时会有个私生子跳出来争夺家产,然后一百多集播下来,也无法证明他的身份。
“佟家不一样。”巴岩很肯定地说。
“有什么不一样?”
“佟家有个传统,婴儿在出生的七天内,都要在脚底上烙上一个特殊的印记,男左女右,从来没有例外。”
“你别忘了,你们的二少爷并不是在佟府出生的。”
“但他是佟家的后代,就会遵从佟家的传统。”巴岩坚持说。
“诸姨娘离开佟家的时候,已经说要和佟老爷离婚,怎么还会遵从佟家的传统?”
“会的。”
“你能肯定?”
“我肯定。”
“为什么?”
“因为诸姨娘打电话时告诉过老爷,二少爷的左脚底板上,同样烙有佟家的印记。”
“……,是怎么样的印记?”诸风又问。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从来没见过。”
巴岩没见过佟家的印记也很正常,他只是一个下人,有什么理由扳开主人的脚底板看,但脚底板上有这么一个明显印记的人,是很能够证明作为佟家人身份的。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冒充二少爷,只需要把他的脚底扳过来看一下,只要没有明显的印记,就可以用大棍子打出去了。
诸风笑了笑:“我知道了这个秘密,也可以在脚底上烙个印记,然后明天就上佟家当二少爷。”
巴岩摇摇头:“第一,佟家的人脚底都烙有印记,这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道;第二,佟家的人脚底上烙的是什么印记,却是一个秘密,只有少数的人才知道。”
“那也会有另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就是知道这种印记样式的人,临时烙在脚底板上,也可以冒充二少爷,毕竟你们的二少爷根本没人见过。”
“不可能。”巴岩断然否定。
“为什么?”
“临时烙上的印记,和二十年前婴儿时烙上的印记,随着身体的生长,纹路和样式都有变化,就算我们看不出,老爷必定一眼就会看出来。”
巴岩的说法大可采信,佟老爷自己也从小烙有印记,对身体不同时期纹路的变化了然于心,蒙骗别人还可以,要想蒙骗他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而且如何烙印记也是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既不是烫,也不是纹身,这种方法,具体只有佟家人才知道。”巴岩补充说。
“既然假冒不来,也就是说,”诸风也觉得这个问题无需置疑,认同了他的说法,“在左脚底上有印记的人,就可以确定是你们的二少爷了。”
“对。”
“那我应该看看我的左脚底,是不是有这么个印记。”诸风笑着说。
“你没有看过你的脚底板的吗?”
“这辈子还没有。”诸风实话实说。
只不过这样的实话让人听起来,只会当他在开玩笑,一个二十来岁的人,连自己的脚底板长啥样都没见过,简直是开玩笑。
诸风却没开玩笑,他打算等一会去洗澡的时候,好好看看自己的左脚底板,如果上面有印记,明天就到佟府当二少爷去。
“诸大哥,”巴岩换了话题,态度诚恳地说,“上午的时候,我见你躺在路边一动不动,实在不是有意冒犯。”
“但你还是冒犯了。”诸风丝毫不客气。
“那是因为我见到你颈脖上的玉坠。”
“这玉坠也是你们佟府的?”
“那倒不是。只不过我见过大少爷戴的玉坠,样式跟你的差不多。”
“你错了。”
“为什么?”
“你应该到玉器行去,那里的玉坠样式都差不多。”
巴岩低下头不言语,内心有些挣扎,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他正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犹豫着该不该说,虽然喝醉了酒好说话,但是把这些话说出来,要下很大的决心,因为要冒风险。
要冒挨打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