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九日,午后,睛转多云。
贝贡镇政府。
这一天悲喜交加,注定是不平静的日子。
乡民代表们喜逐颜开,球赛结束,人人都赢了钱,把上一次的亏蚀都补了回来,怎能不笑?
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地下室出了事,不是笑得起来的事情,众人注意的焦点都转移过这边。
但有一个人却被完全无视,明明出现在事发的现场,却像根本不存在一样,或许是他的身份过于卑微,或许是诸风有意将他遮掩在身后,这个人就是巴岩。
他本来面临着暴露身份的危险,被拉墨冬意外搅局,埃比德受伤流血,谁都不来过问这人怎么会出现在地下室里,幸运地逃过一劫。
就算事后问起来,诸风或者说是打杂的,或者说是临时叫来帮忙的,大可搪塞得过去。
即便如此,诸风依然心情沉重,是因为巴岩在不恰当的时间、不恰当的场合出现,并非是他做错了什么,而是他的出现,预示着麻烦的开始。
很棘手的麻烦,不容易解决的麻烦。
诸风趁乱将巴岩带过楼道的僻静处,问了几句话,脸色就变了。
巴岩低声说:“二少爷,东兴会的兄弟都召集起来了,大少爷已经亲自到了镇里。”
他说的大少爷,当然就是佟兴东,诸风问:“他来干什么?”
巴岩说:“前几天二少爷你被扣留,老爷就派人带出话去,让大少爷把东兴会的弟兄召集起来,听候吩咐。”
诸风哑然失笑,想不到东兴会是为救援自己来的,前一世的对头今世的关系却变得尴尬起来,今后也不知该如何相处。
于是问:“佟兴东……大少爷在什么地方?”
巴岩说:“他住在福临门酒店,有百来个兄弟和他住在一起,还有些住不下,分散在其它地方。”
“这么多人?一天到晚干什么?”
“弟兄们平时没事干,白天到处瞎逛逛,晚上到叫春楼喝花酒争头牌。”
诸风不禁皱眉,贝贡镇当下正处在风口浪尖,“四十四惨案”眼见触发在即,东兴会行事一向肆无忌惮,如果挑起事端只怕一发不可收拾。
“四十四惨案”若是最终无法避免,导火线十有八九是应在东兴会的身上。
他们自作自受倒也罢了,却给全镇带来灭顶之灾,人人难逃一死,贝贡镇很快将沉浸在血海腥风之中。
诸风忽然心念一动:佟兴东又为什么能逃过一劫,没有砓命在这次死伤惨重的血案中?
巴岩见他怔怔出神,小声说:“二少爷,刚才拉墨冬镇长得罪了中校,恐怕官位不保。”
诸风被打断思路,不耐烦地问:“你那么关心他干什么?”
巴岩说:“他倒不倒霉无所谓,只不过这样一来,我们以前送的钱都白送了。”
诸风奇怪的问:“送钱?送什么钱?”
巴岩说:“以往逢年过节,大少爷都吩咐送笔礼金到拉墨冬的府上,有时候我去,有时候别人去,所以他对我们东兴会还是很关照的。”
诸风这才明白,原来佟兴东和拉墨冬向来有勾结,难怪东兴会能在镇上横行无忌,佟兴东最终在“四十四惨案”中逃出生天,必定与拉墨冬的庇护密不可分。
这段日子在镇政府,拉墨冬一直针对诸风个人打击报复,对佟老爷及佟府却无丝毫不敬,诸风现在才明白缘由,心下却渐渐浮起一个疑问:
拉墨冬和自己从一开始就势不两立,而后矛盾日深,是事态发展使然,还是另有隐情?
巴岩说:“我按老爷吩咐,假扮成卖菜的传递消息,每天都会进来一次镇政府。”
诸风问:“那你怎么跑地下室去了?”
巴岩说:“我没看见老爷,又没看见你,厨房的人要轰我出去,所以我先到地下室躲起来。”
诸风看着巴岩,像在看着一具会说话的尸体,眼下他还活踹乱跳,再过几天,就将成为惨案的牺牲品。
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你先回去吧,别被人发现了。”诸风说。
“我还没见到老爷。”
“回头我跟他说一声就行了。”
“嗳。”
巴岩正待要走,又停住脚,他似乎也觉察出诸风心绪不宁,这不难看出来,诸风眉头紧锁,目光无意识的望着远端的墙角,仿佛若有所思。
巴岩小心翼翼的问:“二少爷,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
“怎么说?”诸风随口应了一句。
“这两天镇上来了好多持枪的军人,每天列队进进出出,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真的?”
“是。以前也有当兵的来来往往,但是没有这么多。”巴岩说。
诸风的瞳孔收缩起来,当下是多事之秋,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军政府如果决意屠杀镇民,当然不会依仗数量有限的警察和保安,何况这些人虽然在官方机构供职,但也是由本地人组成。
因此调集军队是必不可少的行动步骤,只有军人才能冷酷而准确地执行杀戮任务,此时此刻,他们出现在镇上,对诸风来说,空气中仿佛能嗅到血腥的气息。
要很多很多人的血,才能有效的凝聚成这种血腥气息。
人无法预知自己的死期,应该是一件幸事,明知死期临近而又无能为力,这种挣扎的心境更令人绝望。
“四十四惨案”,真的就无法避免了吗?
如果连诸风都放弃了,哪里还看得出一丝希望。
带着压抑的心情,巴岩寻机出了镇政府,而诸风去见埃比德中校。
埃比德的情况糟糕,头部包扎得像个裹棕一样,心情当然更是郁抑,见诸风进来,无精打采的打了声招呼,气恼和烦躁的情绪都写在脸上。
谁的头顶无端端开了个口子,心情都不会好得起来。
诸风能理解,虽然自己同样心情欠佳,还是强作欢容劝慰了几句。
埃比德把那天看到的电文,轻飘飘的扔在诸风面前:“本来想跟你说说这事,又被拉墨冬这混蛋给搅了,525师的第三步兵团换防来到镇上,上头命令可以调派他们协助搜捕嫌犯。”
一席话,诸风如遭雷击!
他清楚地记得,“四十四惨案”在事后的调查报告中指明,正是525师第三步兵团执行了屠杀全镇人的任务。
历史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