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绵定睛一瞧,很冷静地说:“四儿,是条小蛇,不太花,估计没有毒。你快站起来,然后跳过去踩过去碾过去,怎么都成。要不索性把你的爪子扣紧点把它抓牢,这样,我们晚上就炖蛇胆,好好补补!”为了鼓舞柳一夏,她还挖出昨天自未央处收缴来的锅子。可惜柳四全然没有因此而大振军心,只惨白着漂亮到妖孽的小脸直发得瑟:“圈圈,圈圈你拉我把,它、它好像在我手心里游……我腿软……”
柳绵摇摇头:“四儿,你这样可不行,即使没有肱二头肌,胆量也总要有一些的。否则,真没有姑娘愿意跟你。”
“胡扯……我、我跟着八哥我要什么公鸡母鸡!”柳四眨巴着大眼睛乞饶似地望着她,让她油然生出番我见犹怜的感触,点点头道“也是”,忙大刀阔斧地上前解救绝世小受。只见她深呼吸数回,举锅过顶,然后压上千钧之力拿那锅底朝蛇猛地一拍。
那蛇哪里有她那么笨,早就翻着白肚躲闪,在柳四手心里活蹦乱跳的,那叫一个老鱼跳波瘦蛟舞,唬得柳一夏僵得,一碰都可以往下哗哗哗掉土渣子。柳绵追着狂打它了一阵,最后什么三寸七寸,全变成了一张大烧饼,场面血腥无比。柳四不小心目睹了后座小美女行凶,想来想去只有两眼一翻白,以此来逃避如此残忍的现实。
小美女纵凶之后,发觉四少人事不省,还嫌拿嗅瓶救人麻烦,撩起小蛇尾巴就朝他眼前直晃,柳四就这样活生生被吓醒了。不单醒来,而且生龙活虎地奔出好几里地,风柳绵迈着小短腿怎么都追不上:“阿四!阿四你等等我阿四!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笑到肚子痛。真追不上就原地一跺脚,愤懑地把小蛇扔了,“我不吓你了,你回来,你回来!”
前头没有应声,好久才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以及柳一夏聒噪的呼救。风柳绵又笑到气短,捂着肚子慢腾腾上前,走了半晌才走到一个堆满落叶的大窟窿旁边:“栽了吧,就是只猪,光顾着跑你也看看路呀!虫子你就不怕,碰到蛇就怕,欺软怕硬!”
柳四在下头喊:“还说呢,虫子都怕,碰到蛇倒不怕,你这叫装!你这就叫装!有绳子没?快放下来,我好爬上去!这里下面一股臭味……天色要晚了,听说宜苏山里有狼有大虫,你快去找绳子找绳子!”
辰光不过薄暮,窟窿里却显得非常昏暗,想来陷得挺深。窟窿四壁全是一些松土,偶尔有植物稀拉的根束,没人动也往下头掉土沫渣子,赤手空拳倒真上不来。柳绵定睛细视,窟窿边上隐隐有黢黑的阴影,貌似是动物的尸身,好似还不止一具,想来是掉下来后出不去的麋鹿什么的。腐尸散发着恶臭,不要说柳四在下头不时作呕,她站在上头也禁不住。她本已焦急,现下一听他的话,想到周围还有虎豹这类猛兽,心口打起了小鼓:万一柳四也变成这样,说不定还是被啃的……
浑身开始一阵一阵发寒,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四儿你等着啊,我去给你拿!”说罢抬步便回。
柳四跑得急,她追得也急,几里地间山水大异,她走得还有点怯怯,能作参照的也只是日头。这番跌跌撞撞地,竟也给她摸到了先前扎营的地儿。好不容易寻到来路,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到隐约的人声:“你们去把风,我们……”她吓得赶紧躲在树丛后,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捂着嘴不出声儿。
他们的营地来了四个人高马大的家伙,其中两个很是戒备地端着十字弓,在周围逡巡。其余两个则钻在他们树好的帐篷里头,脚趾头一想也晓得在做什么歹事。不一会儿,里头的那两人钻了出来,“好家伙……寻到宝了……”嘻嘻笑着开始拆她家基地,速度奇快无比,她一眨眼帐篷就少了好几根支持。柳一夏的百宝箱也被那伙人推翻了,东西零零碎碎撒了一地,若是他看见,不知会不会去怒沉青衣江。
那伙人也不问问这营帐姓太阳还是太阴,取到吃的就塞嘴里头,取到好用的塞到兜里头,连带她自风熠处讹来的生牛皮绳子,也被其中最膀大腰圆的一个系在了腰上。
她登时心中万千恨意,恨自己怎么一点拳脚都不能,不要说阿爹,就是有小小姑的十一也好,否则,又怎会被这“流匪”占尽便宜……这样想着,又气又恼地捏紧了小拳头,咬碎了小银牙,向怀里的吹箭摸去。但想想还答应了老爹活着出去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好愤愤地咬着袖子不出声,直到那些人走开。
好不容易回到宿营地的时候,天已经暗了,柳绵看着满地狼籍,郁闷地捡了根棒子四处拨拉拨拉,看有没有什么剩下的可以带回去。赤日西沉,血月东升,天宇的边缘全然火烧一般的色泽,仿佛整个地狱倾倒。夜色铺天盖地,逼仄着那妖异的火焰,不知是归鸟还是夜鹰的活物成群结队地自林上飞过,让冷意更甚。柳四选的地势极高,她眼珠子转到眼角,便足以望见那些半空中鬼魅的黑影,赶紧打着颤低头干活。可惜大骇大乱,不论如何各种惊怖的怪像都往脑子里钻。
当第一声对月狼嗥响起,风柳绵终于顶不住,扔下棒子拔腿就跑,发疯似地去找柳四。
这一来一去,又空着肚子,几里地就把她折腾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更丧人心气的是,自恃非路痴的人居然在林子里转得头晕目眩。此起彼伏的狼嗥衬得夜色森然,忽远忽近,四围又是悉悉索索的蛩鸣,风柳绵害怕得心力交瘁,又不敢大声喊,只能像只没头苍蝇似地瞎转悠。半个时辰后,大小姐终于撒手做了无赖,站在林子里放声大哭:“我不干了,我要回家!你们带我回家,你们带我回家啊……我害怕,这里有狼有大虫……我被吃掉了我爹会把你们也统统吃掉……”
一边哭一边可劲地支愣着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她就不信,她和废柴柳四一起来山上过个四五天,她爹会放心?不单有豺狼虎豹,光是柳四这个出了名的花花肠子,也够她爹头疼的了。果不其然,她听到树梢上舒拉一动,立马上前一步:“你……”
谁知脚下一轻,整个人“噗通”跌进了个大坑里。她还没来得及失口尖叫,脑袋就一疼,于是知道是挨着地儿了,急忙咽下到口的尖叫,再接再厉地哭。她一边掉豆子一边慢慢睁开眼,入眼是上好的出云履,针脚细密,鞋底后实,边邦还绣着栩栩如生的藤蔓,只是上头沾满了污泥。
“你在这儿,我刚才哭你怎么不叫声?”她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太好了,我就知道我不是路痴……”
柳四没有理她,后背牢牢地锁着坑壁。他长得本就是超薄型,又弄得一身土,贴壁一站跟拟态一样。风柳绵丝毫未觉他的失态,只揉揉跌痛了的后脑勺,又顾自拍拍衣服上的泥土,很是闲散地说:“这下可好,我也下来陪你,够义气吧?这样,那些个赤罗卫肯定过不了多久就会把我们弄出去,让御医来整治整治。”
面皮厚得,说起来好似天经地义。
正一心一意整理着,前头突然传来一声戒备的低吼,伴着沉闷的的踏足声。风柳绵一顿,然后面色变得跟柳四一样木讷,慢吞吞地把眼珠子转到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