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可知我是谁?来人,拿下他,他有弩!”殷起渊捂着左臂怒斥。他的锻钢鱼鳞甲护肩碎了。
火把仍在移近,但依旧照不清来人。柳四离得近,看到他罩着的大氅是羽林天军制式,赶忙按着高长薪的胳膊不让他动——保护诸侯王世子,也是虎贲的职责所在。
来人又取出一支箭来,用大袖遮掩了,悠缓地抚了抚,低笑道:“呵呵,都还是些孩子,怎么说出这种话来。”说罢,玄铁扳指扣住弓弦,松松地拉了,稳稳地对准了殷起渊。殷起渊心里发毛,只想着:他用弓,他用弓……
抬手下意识地一挡,却发现,箭式软绵绵的完全没有力道,连箭簇都被拗去了。
乘殷起渊举刀格挡,不知何时来到马身近的晋冉用力一扯,把风柳绵就被从殷起渊怀里拉了出来。她被折腾得全身都软了,从马背上跳下时没站住,堪堪落在晋冉身上;而晋冉油尽灯枯,被砸得猝不及防,两个人一起倒在了雪地上,滚到了高长薪脚边。晋冉当即眼睛一闭晕了过去,风柳绵则晕晕乎乎地,使劲扯着高长薪的裤子想站起来,吓得他提着裤腰带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柳四机灵,一听声音就知道来的是谁,连忙恭敬地行了弟子礼:“参见太师。”
一时间火把呼啦散开,十几个巡街校尉兜了个大圈把一行人都围在中央。殷起渊被伴当扶下了马,跟着几个世子单膝跪地行了军礼:“拜见大将军!”
风清绝掀掉了风帽,策马踏上几步。他那匹在羽林天军中甚是有名的坐骑“枯夷雪”一上前,其余战马都被马王的游气所惊,嘶鸣着后退,唯有高长薪的狮子骊不甚在意,闲闲地打着响鼻。风清绝眼里满是铁青色的怒气,让柳四觉得很不对劲。平日里他们打架斗殴也被撞见过,不过今天,太师看着殷起渊的时候几乎动了杀意。
这时,有个糯米一样软绵绵的声音在身边委屈道:“阿爹……”把一干人都吓了一大跳。高长薪愣愣地看着那个女孩子抽抽搭搭,都没在意柳四劈手抢过手中的龙血佩,塞在她手里。
风清绝皱着眉头,单手把她提到马背上,用大氅反裹了,轻轻拍了拍。风柳绵窝在尚未熟悉的父亲怀里,想想还是委屈,禁不住大哭起来,让风清绝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些:“北离侯再大,也只是个侯爵,世子要记得。世子对国公之后失礼,这是没有道理的。小女不是娼寮里倚门卖笑的姑娘,又还未及笄,世子就算爱慕,怎么也要知会我这做父亲的一声,才算尽了礼数。”
他扫了殷起渊一眼,后者脸色惨白地应是。“世子身份尊贵,我不便处罚。正好,皇上有口谕宣世子进宫,还望世子在皇上面前把事情都说清楚,给小女一个交代。”殷起渊听得冷汗津津,若早些知道,借他一百个胆也不敢去调戏人家。
风清绝的女儿做侍妾……还是他给她做侍妾算了。
一旁的治防司京尉陈守义见风清绝扳回了面子,忙打圆场,命其余校尉把世子们送进宫去,又对高长薪二人颔首道:“几位,走一趟吧。”
高长薪、柳一夏都是老油条,也不怕生:“有个兄弟伤得重了,先去医馆吧。”
风清绝正想带女儿回家,也被陈守义叫住,说是要回治防司备宗卷。其实陈守义也有些不敢惹煞神,但想想刚才两个人还坐在治防司值夜所里喝酒来着。他一说完,就望见羽林上将军默默地低下头,变得有些呆滞。
过了半晌,风清绝才抱着怀里的小女孩,缓缓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是我家小孩。”这也许是单纯的介绍,当然,更容易理解为威胁。只是陈守义惊惧地发现,太师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的分明是——哀怨。
不过太师虽说还是生气的样子,显然比刚才好多了。于是一行人冒着风雪赶到医馆,把晋冉给弄醒,然后包扎得像个线团。一路上,心情逐渐转好的风清绝帮陈守义把那三个小的都审完了。
“为什么打架?”
晋冉坐在高长薪的狮子骊上,浑身都是绑带:“我没要和他们赌,他们硬拉我,还非说我输了,要我交出佩剑。如果不舍,就拿千两黄金充数……”
风清绝听了,闲闲地用马鞭柄敲着鞍鞯:“原来还有聚赌。”
陈守义骂道:“输了还不认账,这么滥的赌品。”
晋冉面红耳赤地辩解:“我真没有赌,就坐在绮春馆的大堂里喝酒……”
风清绝“哦”一声:“还有****。”
晋冉脸红红白白的,嘀咕了声:“我也没****……”又转念一想,多说多错,越抹越黑,索性再怎么问也不出声了。倒是大氅里头的风柳绵听着好玩,在父亲怀里咯咯笑起来,扭股糖似地扭着,把刚才的事儿忘到九霄云外了。风清绝看看大氅里钻出来的脑袋,把她拍了回去:“惹祸精,一时半刻不见就让人欺负了去——脸上谁打的?”
风柳绵乖乖抱了他的腰,眨了眨眼睛:“忘记了——”
风清绝冷哼一声。
高长薪、柳一夏都是世家子弟,从小就是风清绝看着长大的,本也相熟,一路上也不藏着掖着,倒拷问起风清绝来。“大将军不是说自己是鳏夫吗?哪儿来的女儿啊?”
风清绝横了高长薪一眼:“鳏夫是无妻,又不是无女。无子无女,是谓****。你不是念过五年太学吗?”意思是书都白念了。
高长薪一时之间有些转不过弯来:“那无妻,怎么会有女?”
风清绝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过了会儿,又回头让俩人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一遍。原来柳一夏被风未央差使着报了京尉后,第一个跑去找的人是风觉炎,想先于风未央把晋冉保出来,省得听她唾沫星子。只是觉炎大冷天上皇宫值夜去了,害他多跑了一趟。没有办法,才去找高长薪商量。只是高长薪有早睡的习惯,把他从床上拖下又废了不少晨光,来时就撞着殷起渊要弄残晋冉。
“看来,我那个妹妹早就等在值夜所外头了。”
待到了值夜所,风未央果然一脸不善地等在外头。陈守义当先把风柳绵和晋冉带了进去,使得两人得以躲过她的发飙。于是两人手捧热茶,头顶一条干净的阔毛巾,并肩坐在一条长凳上,呆呆地对着陈守义。
“打架的人是你吧?你们俩认识吗?”
晋冉老实地点点头:“嗯,和她没关系,我们不认识的。”而风柳绵则着急地在一旁摆手:“不认识不认识……”
两相比较,风柳绵觉得自己实在是猥琐。这也没办法,她无缘无故招来两耳光,总不至于还要大公无私地把自己贬为共犯吧?“哼,犯的事儿还一桩一桩,斗殴、聚赌、****……居然还有当街劫持妇幼!”陈守义在卷宗上又记下一条罪状。
晋冉红了红脸。他现下擦干洗净了,任谁也不会相信是个不良少年。清秀的眉目、比天空还干净的眼睛,再加上少年人满满的自恃,即使鼻青脸肿的,也让风柳绵捧着热茶瞟一眼、再瞟一眼……
晋冉被看得实在不好意思,就把头别了过去。风柳绵一高兴,捂着脸穷开心,只觉得他像是被恶棍调戏的纯情少女似的,忘了自己才刚被恶棍调戏过。
“什么名字?”
晋冉犹豫了会儿,把怀里的军户铁牒交了出去。
陈守义接过一瞧,皱了皱眉:“晋冉……”随后翻起一旁的卷宗来,“我这里倒压着你好几份卷宗。七月十四在梁山街一带与人斗殴;八月初三参加了期门宫斗酒会与巡街校尉的拼杀,八月十五还在明月楼前械斗……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期门宫里还打不够吗?斗殴斗出瘾头来了嘛。五届‘治’字部的?我明天就给你们执教送过去!”他按了按额角才想起风未央就在外间,叹了句“真是被你气糊涂了”。
晋冉低了头,薄碎的刘海遮住了神色:“梁山街那次,是我与风觉炎风学长比武,不是斗殴。后来的事是太傅家四公子醉酒闹的,不是我。”似乎因为正在出卖同修,他看陈守义时都躲躲闪闪。
风柳绵觉察到他的慌乱,仿佛得了秘宝似地高兴,暗想男孩子还是很纯善的。然后捧着热茶一侧头,饶有兴味地问:“那你和觉炎谁赢?”
晋冉偏过头来,直到这时才正眼瞧这位算是共难过的人。蓦然发现,她的眸子是黛色的,于是一时有些怔忪:原来是个回鹘人,是了,他们都说大将军喜欢碧眼的舞姬——不过,回鹘人不该有那么伶俐的口舌。
“呵,倒聊上了,”陈守义喝了口茶。“三份宗卷,够除你的军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