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孤而大的白月挂在沉沉的夜空中，惨然照着大地。广阔的大地负压在积雪下，偶尔露出几片黄土，仿佛没有边际，在月光下将这白色与夜空的墨搅在一起融合吞噬。地上尽是一片一片的沙土，偶尔看见几颗草，都算是运气不错了。
这般景象，又是这样的静夜，愈发显出了瞻州大营的肃杀。
看见瞻州大营的荒凉，闾丘枫突然觉得，其实辰王府是个很优雅的地方，虽然一样的寒冷，却多少有草有树。
“你这么晚了，怎么还往外面跑。”
杭九泽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身后响起，打碎了眼前的孤寂。
闾丘枫没有回头，背着他一勾嘴角：“王爷好兴致。”
叹了一口气，杭九泽又往前走了两步：“我哪里会有兴致。只不过是睡不着又懒得理事，这才出来走走。”
闾丘枫心中极其后悔自己怎么就不能安安分分待在营帐里，偏要跑出来闲逛还撞上了杭九泽。杭九泽半夜睡不着，这陪他闲逛的事儿不就正好落到他头上么……这下完了，待会儿他想回去睡觉都睡不成了……闾丘枫心想自己这是做的什么孽啊。
杭九泽缓缓踱到他面前，负手看了他一眼。闾丘枫只见杭九泽背在身后的手上似乎抓着什么东西，具体是什么一晃之下也没看清，唯独看见一根碧蓝的流苏坠子。
杭九泽见闾丘枫对他手上的东西好奇，也没有藏掖，直把那东西放到身前。
青碧泛紫的色泽，是一根紫竹做成的箫，一眼看过去是竹子，仔细观察之下也还是竹子，只不知做这箫的人用了什么办法，把竹子制得如同玉一般质地，不带一丝泥土的气息。
“原来王爷会吹箫。”闾丘枫突然笑了。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不知夜半吹箫的杭九泽，是否也在感伤离别？
想来想去，又觉得杭九泽不像是这样的人——如果杭九泽这种人都能这么诗情画意地月下箫声忆别离，那这个人世，也实在太诡异了一些。幸好是杭九泽这样找上他的，若是真让他无意中看见杭九泽半夜对月吟箫，恐怕会把他吓个不轻，以为是见到鬼了。
杭九泽叹了一声：“多少年没有动这箫，手都有些生疏了。”
闾丘枫心想你对我感叹这个也完全没有用吧，我一来不会吹箫，二来也没听见你吹箫，你想叫我回你句什么？
杭九泽并没有在意闾丘枫嗯嗯啊啊的应付，径自道：“没有这个心境，就算有箫，也吹不出什么，还不如不动。”
“哦。”闾丘枫干巴巴地答应了一声，“那王爷今天晚上是有这个心境了？”你怎么一有心境就半夜抽风啊你这到底是心境还是脑子坏了。
杭九泽呵呵一笑：“你看这夜，月朗风清，又怎么会没有心境。”
要说闾丘枫方才还能似是而非对付几句，现在算是彻彻底底被杭九泽吓得无法说话了。
——杭九泽，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没事儿跑出来赏月的人啊，今天早上的太阳，到底是不是从东边出来的。
居然连月朗风清都能被扯出来，闾丘枫很想凑近了仔细观察一下今晚的杭九泽是不是还是以前那位……不会是被什么文人墨客附体了吧。
虽然很想，但是，没敢。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啊……
闾丘枫已经相当受不了现在的杭九泽了，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他开口道：“王爷今天一直与瞻州大营的将领们在一起，不知可有听说一件事。”
“什么事？”
“凌河对岸所驻的军队，似乎已不是以前那些人了。”闾丘枫道。
杭九泽戏谑地一笑：“当然不是以前那些人啊，难道那些变成鬼的人还能再活过来不成。”
闾丘枫摇头道：“王爷该知道我不是在说笑。我是说，凌河对岸的敌军，与先前的那些，并不出自相同的地方。”
这是下午周翰无意间讲到的，因为周翰也是猜测，所以并没有对旁人说过，只是随口对闾丘枫一提而已，闾丘枫却把这话听进去了，问他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周翰道：“前时落影姑娘去凌河，我作为后继的援兵驻扎对岸，眼见着敌军在凌河中央全军覆没，那日所见印象极深，敌军的装束皆是短衣左衽，而近日前去打探，竟在其中发现了襦衫右衽的人。”
闾丘枫不知这有什么奇怪的：“胡族一向倾慕我朝，偶尔冒出个着汉装的人又有什么不对的。”
周翰道：“闾丘公子是不了解凌河对面原本的驻军。他们深恶我朝民风，本来凌河一带尚有汉民，敌军一驻，便强迫他们改风易俗，不听从者，烧杀不论。所以那阵子，瞻州大营里每日都有凌河对岸的人过来。这些逃来的人都被闾丘侯爷安置在瞻州城里，那时候的瞻州，也算热闹了。”
闾丘枫手撑着桌子，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一只手上：“所以你觉得，在凌河对岸出现着中原服饰的人，有些不同寻常？”
周翰点头道：“正因如此，才更需在意。闾丘公子若要去敌军那里……抢粮……”他斟酌片刻才说出这个词来，又道：“还需小心。”
转述完周翰的话，闾丘枫发现杭九泽正看着自己。
“所以，王爷觉得呢？”
杭九泽抬了抬眼，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问我作何。”
闾丘枫懒懒叹了一声：“你怎么说都是瞻州统帅吧，就算你放手让我去解决粮食，我要有什么大动作，好歹还是要知会你吧。”
“我可以把这理解为，你是在想如果出了岔子，就说事先告诉我了，最大的责任就不会落到你头上了可对？”
“……你可以不用说得这么直白的。”闾丘枫无奈道，“就这样不给我留面子么。”
杭九泽斜了他一眼：“你需要么？”
“算了，”闾丘枫一扶额头，“还是说正事吧，抢粮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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