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间，舞动的长枪停在了半空，即使在喉头冒血之时，他也没有预料到，这将是他这辈子最后一个动作。
一剑挑开卫兵的咽喉，落影没有收剑，她继续向敌军的军营中走去。一路所遇的敌军，都做了她剑下之鬼。和渡过凌河的那些人一样，他们都将死于轻敌。
空荡的军营中弥漫着陈腐的无奈与浮躁，落影看在眼里，很有一种人去楼空的感觉。她想这的确是人去楼空啊，那些人，再也不会回来了。沙场征战，谁都料不到哪一次走出去了，就会一去不复返。
军营中间的空地上还残留着昨晚烧火的痕迹，熄灭的火堆边放着还未空的酒坛。落影驻足片刻，拿起其中一坛，接着向前走去。
站在堆粮草的谷仓前，几乎没有犹豫，她将酒全倒了上去，从怀中掏出火折子，随风一晃便着了，她一扬手，火折飞入，便是一片熊熊烈焰，一股灼灼热浪从四面八方袭来，包围住她。
火光耀眼，燃烧的味道呛得她几欲咳嗽。她揽袖掩住口鼻，翻身腾跃过火光，冲出了大营。
她时间算得很巧，走回凌河边时，敌军最后一拨人恰好刚到达冰面。落影摇了摇头，拿起硝石来，点燃了火药堆中延伸出来的引线。
冰面霎时碎裂，冰凌在暗夜中四散飞溅，被压抑得太久的凌河水从任何一处薄冰的所在喷涌而出，大批敌军被汹涌澎湃的巨浪吞没。
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并不是后悔，只是，不习惯。
有那么多人，被她所杀，虽然是敌军，但，她知道，这一世，她必然要背负着这些血债了。
她看着河对岸气势高昂的瞻州兵士和残存苟活的敌军，心里一片空漠。
自从前次碎石峡的败仗之后，瞻州军士们对这样一个胜利企盼已久。何况这次不仅是胜利，更是少有的大捷。
兵将们在河边举杯相庆，落影站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处，她以为没有人能发现她。然而，却听一个人喊道：“落影姑娘？”
另一人也道：“落影姑娘，您做什么一个人站在河边上啊？来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落影摇了摇头，又转过身去，望向河面。
“落影姑娘是在不忍心吧。”
“……”落影回头看去，却见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英挺青年站在身后。
“每个人第一回看到自己杀人，都会这样，”那人继续道，“可是如果他们不死，死的就是瞻州乃至全朝的老弱妇孺。既然这样，不如让杀人的罪责，全落在我们身上吧。”
不卑不亢，淡然而坚定。自从进了瞻州军营以来，还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这样和自己说话，落影不免对他有些好奇，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那人摇头笑了笑：“我是个无名小卒，说出来落影姑娘也肯定不知道。”
落影微微一笑：“你说了，我就知道了。”
“我叫周翰，是七营的百夫长。”
“周翰？……”她忽然想起了宋糖，“你是……江南人？”
周翰点头道：“落影姑娘怎么知道。”
落影没有回答他，侧过脸去望了望天上的星星：“早点回家吧，不要让宋姑娘等得太久了。”她说罢，头也不回地沿着江岸走去，离有光亮的地方越来越远。
她想，宋姑娘，周翰这样的人，有这一份见识，的确值得托付终生。她是真心替宋糖高兴的。她常常听闻别人的事情，在那些故事里托付自己的喜怒哀乐，因为她本以为，她的这条命不是自己的，她这一辈子，也必然要为人摆布。
可是闾丘枫……
落影习惯闾丘枫的存在，她不想离开他，她想一辈子陪在他身边。
落影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闾丘枫那晚所说的“喜欢”，闾丘枫对她而言，似乎已经变得理所当然了。以前她总以为，这种理所当然是因为她认定了自己这辈子必定要做闾丘枫的护卫，然而现在她突然对自己怀疑起来。
离开了光亮，落影站在一片漆黑中仰望天空。江岸边的星斗显得愈发明亮，在寒漠的夜空中闪耀。
————————————————————————————————
落影回到辰王府的那天下了雪，她在辰王府里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韩浅薇，事实上，是韩浅薇先看到她的。
“落影！”远远就听到韩浅薇的叫唤，她停下步子，循着声音看过去。
“浅薇？”虽然知道了在京城散播谣言的人就是韩浅薇，但不知为何，落影并不恨她，甚至一点都不怪她。一生之中，所有人都要面临抉择，偏向和结果，有时只是巧合使然。
“落影，你回来了啊。你怎么跑去凌河了？！那么危险的地方，九泽居然也答应了？”
“是我要去的。王爷并不知道。”
韩浅薇气哼哼地道：“不知道？他倒好意思！我不就是在久山上多待了两天，杭九泽就连你跑到哪儿去都不晓得了？”
“浅薇你不要怪王爷。就算我也阻拦，我也会执意要去的。”
“那么闾丘枫这家伙呢，怎么会让你去凌河？！”
“他……”
“算了，反正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我也不好插嘴。”韩浅薇悻悻地嘟囔了一句，随即却又恢复了兴奋的神情，“落影，你听说了吗，为了犒赏瞻州大营的兵将，皇上要亲自来瞻州呢。”
皇帝？
虽然身在京城的官宦人家，落影依然对这个称谓所代指的人感到陌生。她记得的唯一一个官场中人是闾丘岩，认识的唯一一个皇亲国戚是杭九泽。
那么皇帝，是杭九泽的兄长？
落影看了看韩浅薇，轻笑道：“浅薇很想看见皇上吗？”
“其实我也无所谓，九泽和闾丘枫见皇上的时候，我肯定也没机会当面看到他，我躲在什么地方瞟一眼就好，反正我就是想看看九泽的哥哥长什么样子。”
落影在心里笑了笑，敢说看皇帝用“瞟”的，估计这世上也只有韩浅薇了。不过以韩浅薇的轻功，落影倒丝毫不怀疑她能做得到。
对于皇帝到底是什么样的，落影并没有知晓的兴趣，她觉得韩浅薇的表情，与其说是兴奋，倒不如说是去看什么奇珍异兽的新奇。她暗自好笑，心想就算你再多看几眼，皇帝他老人家脸上也不会多出两个鼻子三只眼睛来。
…………………………………………………………………………………………
写完之后一直在想，这是神马情况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