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影这样想着，却见郁呼晴已一步一步地从树间走了出来。
她走得很慢，大概是腿受了伤的缘故。“班主，”她从夏竹纱眼前走过，径直走到落影面前，道，“民女见过月嫔娘娘，月嫔娘娘好。”
她说罢想要行礼，落影赶忙一把拉住她：“你腿上带伤，还是不要这些虚礼了吧。”
“哦，谢谢月嫔娘娘。”
夏竹纱看她一脸困倦，便道：“呼晴，你回去休息吧。今天不要再到前头看排戏了。”
郁呼晴却缓缓地摇头道：“班主，我要去看。”
“你很在乎那个角色？”落影忽道。
“民女既然吃这一口唱戏的饭，当然要对得起它。”郁呼晴道，“就算不演这一出戏，《赤鸢殇》是好是坏，还是与我有关。”
落影心生好奇，笑道：“那么《赤鸢殇》这出戏，现在是好是坏？”
“不好。”
没有铺叙没有退让，郁呼晴说的就是这两个字。
落影正想问问哪里不好，却听夏竹纱道：“呼晴，回去吧。”
“班主……”
“我让你回去。”
“知道了。”郁呼晴说着转身往戏园那里走去。
夏竹纱几乎是紧盯着她掉，才对落影道：“娘娘不用介怀。”
“为何？”
夏竹纱道：“娘娘并不是真正的戏子，所以能做到这般，已经是很好了。”
落影勾起唇角一笑：“夏班主这样说……便是夏班主也觉得不好，可对？”
“妾身……”
“夏班主也不用在意，这本来就是事实，”落影叹道，“可是皇上的命令，我们也改不了，所以只好这样将就着了。只可惜让呼晴姑娘失望了。”
“呼晴还小。”
落影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道：“夏班主，我们去戏园吧。”
《赤鸢殇》依旧排得波澜不惊中规中矩，落影在台上看见郁呼晴依旧坐在戏园的一角，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她忽然想起了郁呼晴方才所说的，《赤鸢殇》是好是坏，还是与我有关。还有那个，不好。
毋庸置疑，她很在乎这出戏，几乎是与之荣辱与共。
下了戏台，落影径直走到她面前。看到落影，郁呼晴有些惊讶，低下头闷闷地道：“民女方才的不好是乱说的，娘娘的戏其实很好，还请娘娘恕罪。”
落影微微一笑，道：“你这句话才是乱说的吧。”
“不是。”郁呼晴的声音依旧很低。
落影摇摇头：“我知道不好，可是你也不要怪夏班主，她是为了你才提醒你的。”
“娘娘怎么知道班主……”
落影心想果然是夏竹纱对她说了什么，便笑道：“好不好无所谓，我只是想知道，哪里不好。”
“娘娘……太入戏。”郁呼晴想了很久，才说出这三个字。
“太入戏？”落影心知，《赤鸢殇》这出戏与自己的经历太像，所以往往身不由己地演到了自己的身上。
“对，娘娘太入戏，所以往往忘了这无论如何都是戏，娘娘演的是戏，台下人要看的也是戏。娘娘一人入戏本没什么，可一旦入戏，真的混到了假的里，台上的其他人便显得更假了。所以演戏之时，往往要留一个自己，抽身出去，去看这整一场戏。娘娘可明白？”
“我懂了。”落影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又道，“你腿上的伤好些了没？我那里有些好用的伤药，我让翠萝拿来给你吧。”
“娘娘，不用了，”郁呼晴低声道，“民女的腿伤，已经快要好了……”
“那就好，”落影道，“以后别再受这不明不白的伤，耽误了戏，自己也委屈。以后上台的机会还多。”
忽听郁呼晴埋头低声道：“已经不行了……”
“怎么？”落影有些惊讶。
“娘娘这么说，夏班主也这么说，无非是想让我安心，”郁呼晴似乎在勉强克制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可是我自己知道的，我的腿骨断了，虽然接好，也不能再演四旦了。”
四旦在昆腔中又名刺行旦，专司舞刀弄剑的女子，全靠身子灵巧动作迅捷，郁呼晴的腿一断，以后便不能演这样的角色了。
难怪她这样在意。
忽然就想到了韩浅薇，也不知如果是韩浅薇在，会不会有办法。虽然明白无济于事，可落影依旧安慰道：“这天下那么多大夫，总会有人让你恢复如常的。只是……以后一定要小心为上。”
“我不是不小心！”郁呼晴突然叫道。
从见到郁呼晴开始，落影还从没有听见她这样大声说话。
“呼晴你怎么了……”落影还未说话，便被郁呼晴打断道：“没什么，娘娘受惊了，民女告退。”她的声音又变得很轻，可落影突然觉得自己怎么都插不上话。
…………
“郁姑娘是怎么会受伤的？”闲暇时，落影趁机问了夏竹纱这一句。
“娘娘为何突然问这个？”夏竹纱不解，却还是道，“这事说来也奇怪，就在我们刚到京城的那天，郡王把我们安置在城中的一家客店里，晚上本没什么事，只有人听见哐地一声响，却再没动静，所以也没有在意，但是第二天一早，去呼晴那里，却发现她被压在一个柜子下面，人也是昏迷不醒，把她从柜子下拉出来，却发现她的腿骨已经被压断了。”
落影不禁为郁呼晴惋惜：“怎会这样？”
“妾身也不知道，”夏竹纱道，“呼晴醒来，我们问她事情原委，她说她也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好像不知道撞到了什么，那柜子突然就倒了下来，接着她便被砸晕了过去，直到我们救她，她才有知觉。”
“那……她的腿还能好么？”
“大夫说，看天意。”夏竹纱虽然这样说着，却一直摇头。
“郁姑娘那样勤勉，上天必然也会眷顾的。”
“多些娘娘吉言，”夏竹纱道，“只是天下的人太多，老天也未必能眷顾到我们这些戏子。”
落影忽然觉得，能把这样的话说给自己听，夏竹纱恐怕已经不将她当成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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