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父亲
家良空着手回家，可是母亲没有一点怠慢他，还是对他十分的亲热。见了儿子十分高兴，在回家的路上关心地问他，路上走了几日，车上吃了些什么，睡过没有。又慈爱地看着他的脸孔说，怎么这样瘦了？黑也黑了，老也老了，比上一趟来越加老了。刚刚不是阿德嫂叫我，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真是慈母啊！只有自己的母亲才会这样细致的观察他关心他啊。”家良心里无限感慨地想。
家良跟着母亲来到家里，——租着人家的一间破楼屋里，但见屋里阴暗潮湿，见外间放着一张他从少睡过的破眠床，和零零乱乱的一些断竹杠破箩筐，几乎没有什么东西。两只鸡关在里间，屋子里满地是鸡屎。走进灶间，只见八岁的小妹妹穿着小衬衫和短裤正坐在后门口的小矮凳上做凉帽，三岁的小弟弟蹲在水缸边弄烂泥玩。
妈一面埋怨小妹一点不会料理家务，一面忙放下凉帽打扫整理屋里，然后母亲就拿了一只篮子。篮子里放着几只碗到食堂打饭菜去了。
一会母亲提一罐粥，这是她和小妹小弟三个人的饭食。又拿来八两一罐饭，一碗鱼，一碗带豆和烤茄。除了这些吓饭，妈又特地给家良煎了两只荷包蛋。
“家良，你饿煞的了，昼饭也没吃，快吃饭吧！”吓饭摆开后，母亲就叫家良吃饭，她和小妹小弟依旧吃粥。家良也想去盛粥，母亲却夺着碗怎么也不让，说：“你吃饭好了，你吃饭。这粥吃了一会就要饿的。”
夜饭吃过，大弟家根和三弟家康都来看他，他们都在队里吃过饭，家良拿不出什么东西给他们吃，只得拿些在航船埠头买的那些粘糊糊的几件小糖给两个个大弟和小弟小妹吃，心里感到好不凄楚和惭愧。
父亲在大队管瓜园还没有回来，他想等一会再去睡觉。母亲说这么远路回来，火车上又没睡过，你爸晚上要来也是很晚的，你先去睡好了。就叫他早早的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家良终于见到了父亲，父亲是昨夜生产队开会开到半夜才来家的。母亲给他说过父亲上个月生了两个月病，刚才好些，如今人很很瘦，家良已经有些思想准备。但见到父亲时还是使家良吃惊，家良见父亲瘦得皮包骨头，赤着膊，胸前的肋骨一根一根突起，象挫衣板一样。特别是上手臂的肘骨处，一点点的肉都没有了，能清楚看出榫头似的手关节的形状。脸上黄而且皱，只有那蓄着蓬松头发和胡须的大脑袋还能看出是父亲的样子。但是他和那下面瘦削的身驱比较起来是那么的不相称，看了真令人心酸。家良叫了一声“阿爸”他的眼眶发热，心里一阵痛楚。
特别是大弟告诉他，父亲生病时，一分钱都没有，吃饭就拌一些盐。曾叫人写了一封信给家良，想叫家良带五元钱来，可是结果连一封回信都没有收到，父亲好不失望。家良听了心如刀绞，那封信他是没有接到过，估计是写信人把地址写错把信寄丢了，要是接到这封信这五元钱他是会寄来的。但是尽管家良没有接到这封信，家良感到自己还是有罪的。因为他如果平常多少给父母寄点钱也不致于使父亲生病时连一分钱都没有呀。自己家里一分不寄，而他却每个月十元十二元的寄给雪梅。要是没有寄给她，他多少寄点来，父亲也不致于这样若难了。感到父亲对他的要求是那么低，只要求寄五元给他，可是连这么低的要求他都没有满足他过。那末这封没接到的信也不说了。如今回来了，总应该带些东西来了吧？看如今他带些什么给父亲吃呢？父亲生病后虚弱的身体最需要的最喜欢的桂圆膏、人参百补酒和十全大补酒都扔在了湖头镇。后来感到真正过意不去了，才从城里买瓶不知用什么原料做的低级烧酒来。他想起小时候，肚子饿的时候，下午一个人溜到田头去吃主人家给父亲吃的点心，父亲把点心省给他吃了他自己只好清饿了。如今自己长大了却这样对父亲无情无义，心里难过极了，内疚极了。
看来我真不应该找对像啊，他此时心里又一次懊恼地想。“雪梅呀雪梅！我为了支援你读书，作出了多大牺牲啊！你的愉快是建立在我家父母的痛苦牺牲他们的利益之上的啊！将来如果你书读出了，要是抛弃了我，抛弃了我家，你是罪过的呵！”他心里这样对雪梅说。
但是父亲看见了他时却没有一点责怪他，甚于一句话也没有讲到他生病时叫人写信寄钱的事，却相反还热情洋溢地叫他到瓜园里去吃瓜，到瓜园里去走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