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瞎子的死讯，很快传遍整个应村。
巳末午初，村里老少已来了大半。
询问的，叹息的，安慰的，哭泣的，黯然神伤的……
但多数人走完“过场”，就显出真正的目的——看一看，远近闻名的两位老神仙。
少了个应瞎子，无非只损失了一个命师。
但“半仙儿”多的是，少一个不觉少，多一个不嫌多。
像应瞎子这样，名气再大，只在家里等客上门，又有多少赚头？去落花集摆摊，名气再小，铁口直断玩儿得好，能把钱财糊弄到手，生活一样闲闲悠悠。
现今应声已继承衣钵，应瞎子死活就更加没有存在感——男八女七入命格，正行逆行判大运。别人行了命运之后能活过六十就算高寿。他呢？出生日就是节气，零岁起运。倘敢再撑几年，都能满了九十岁！
一世无非三十年。
他比别人，活了整整多一世！也该活够！
但同时目睹玄女观主和济法寺住持的机会多不多？
亲自和他们说几句话，这经历又能几人有？
混乱的局面持续一个时辰，敛者早已烧了水，把应瞎子尸体擦拭一遍，画了淡妆、更了寿衣、塞了含玉和棉花、放进他那口做好多年，清漆漆过的极其简陋薄皮棺材中，又拿线绳捆了鞋、白布遮了头脸。
停尸期间该做的，都已做了。
应氏家族的长老们，便悉数聚在应家祠堂内商议应瞎子后事。
“最好的下葬时间是十天后酉时。此外就是后天的午时。”
应村主持葬礼的“丧头”说：
“不过，若在后天下葬，时间太紧。纸扎、劳力、灵棚，这些好说，戏班就难了，刚下罢大雨，到处都满地泥泞，人好走，家伙什难拉。可要在十天后下葬，天太热，他那寿材过于简陋，到时候，恐怕根本无法靠近。当然，这得看主家意见。应家有的是劳力，只要不被当场熏翻，哪怕半柱香一换人，把棺木抬到地头儿，人也足够。”
说着，他看向王郎中。
王郎中苦笑：“该怎么办，你们看着办。他无儿无女，孤苦伶仃。应声年纪小，凤儿早就回了钟家，当应家的家，不方便。我是招给钟家，这等有关香火大事，‘主家’，我是不敢当的。需要多少钱财，我拿。当孝子着孝服，实在是……”
“不，不，”丧头急忙说，“关键是，要你拿主意。应家这么多人，孝子贤孙要多少有多少，但拿主意的，只你合适。”
王郎中沉思一下，“那就尽快。不然，天这么热……不管谁被熏翻了，终归不合适。”
“戏班呢？”
“不请了吧。”
“花不了多少钱。减省的话，不唱戏，三五个吹鼓手就够了。”
“还是不请了吧。”
“不请的话，好赖这也算喜丧。不够热闹啊。身后事，大事。”
王郎中略作沉吟：“这样，请戏班无非图个闹吵吵。既然玄女观和济法寺两位老神仙在这里，我去说说，让他们一齐把这后事办了？”
丧头难以置信，试探道：“你意思是——让俩老神仙派人料理后事？真能这样，那可就太风光啦！”
“不。”王郎中说，“让他俩亲自主持。”
他声音很平静，仿佛没觉得有啥大不了。
但所有人都瞪大眼睛。
整个应家祠堂，顿然一片寂静。
应家的人，至今大家都公认，能让玄女观和济法寺两位老神仙亲自出面一起办丧事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钟家的钟应氏——虽然，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钟应氏早就属于钟家。但只要下葬了，那她娘家人岂不还是应家？应家当然与之共荣。
而且，哪怕百里大愚山这三村六姓5万人众，唯一一个有可能让玄女观和济法寺两位老神仙一起出面办丧事的，也就只能是，当今钟家这个钟应氏。
嫡长之争，守田守边，相当长一段时期内，钟家都有俩族长。钟鸣谷应四大家，那时的大愚山外数百村寨，至少一半村寨都拜在鸣家名下，甚至，当时的玄女观和济法寺，也是支持守边族长的。
但钟应氏嫁了过去。
她嫁的是，钟家大分裂后，结束了嫡长之争大获全胜的，嫡系一支首代族长钟入天。
她嫁过去的同时，就给自己未来的孩子定下了谷家的亲事，一手促成了应家和谷家全力支持守田一系的三家盟。
她亲生儿子钟无鸣，是族长。
她选定的通房所生之子钟无欺，还是族长。
她那长孙钟飞杰如若能在大选前赶了回来，毫无疑问，又是族长。
这样一种身份地位，除了这俩老神仙一并出面办丧事，根本没有别的办法能体现她的尊贵。
但……应瞎子？
凭什么？
其中一个老神仙出面，或许还能用钱财够多做解释。
两个一起出面，再多的钱，也没用！
“当然，这一来只能限定于后天下葬。甚至，明天也说不得。能说动他们，却不代表就能说定日期，那得他们都有闲空才行。”王郎中补充。
仍在静。
静了不知多久，“丧头”忽然一拍腿，跳起来：“现在就下葬都行！我应家居然能请到两位老神仙主持后事！我宁愿现在就死！”
“喜事！这是喜事哪！”他兴奋地连连垛脚，其余人也兴奋的有的流泪，有的搓手，有的语不成句，有的更是恨不能现在就去一头撞死，但一想到自己不是应瞎子，跟王郎中毫无瓜葛，撞死了也是白撞死，便也只能连声嗟叹。
祠堂之外，更多人闻讯叹息：
——能同时请到玄女观主和济法寺住持超度亡魂，应瞎子简直集了十八辈子德！他奶奶，这好事为啥没轮到我？
至于什么喜事不喜事，应瞎子原就活过了七十三八十四两道坎，早就属于罕见高寿。
这种年纪，哪怕未到九十，也能称为标标准准的，喜丧！
“那就，先做准备吧。”王郎中道。
人群呼啦而散，应家的长老们纷纷离去，把另一用处就是商议大事要事的祠堂让出。一部分人立刻分作两拨，做两手准备，一部分人则守在各个方向，随时预备传出口信。
对于应瞎子这场后事，哪怕能获得玄女观主或者济法寺住持任何一人亲自主持，都得做好立刻下葬所有准备。
现在，就等最后结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