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镇的客栈并不豪华,甚至也谈不上舒适。好在兰天弃自小清苦,对此也不在意,要了个简陋的单间,只待歇息一晚明晨就离开。
半夜忽被一阵窸窸窣窣声惊醒。睁眼看去,只见窗户纸已被捅破,接着伸进一根正在冒烟的管子。兰天弃江湖经验虽不多,但夜吹迷香食物下毒之类的下三滥勾当还是听师父说起过,心知这就是迷香了。当下屏住呼吸,披上衣服穿窗而出。
窗外一个猥琐的汉子满面惊惶地看着兰天弃,转身欲逃,被兰天弃抢上一步抓在手里。听到动静,几个黑影从墙外跃进天井,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问:“得手了?”
忽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朝他们飞来,忙伸手接过,定睛一看,却是那个猥琐汉子。心知不妙,还没来得及将猥琐汉子放下,兰天弃已挥剑杀了上来,顿时就砍翻了一个。
“风紧,扯呼!”众黑影见势头不妙,急急忙忙逃走了。
兰天弃冷笑一声,也不追赶。
被打斗声惊醒,客房的灯一盏盏亮起,有人在窗后探头探脑。一袭白衣闪动,白天的那位郎中疾步走到天井。
“死了。”他探手试试地上汉子的鼻息,已断气了。“动辄伤人性命,姑娘下手未免太狠。”桃花眼里有点尖锐的东西,像是指责。
“每天死的人那么多,公子你管的过来么?”天弃冷冷地讥诮道。
“每一条生命都有生存的权利,岂能妄夺?”郎中那低沉醇厚的嗓音居然也可以凌厉。
“人生而不平等!不同的脸,不同的命运,死亡并不是最大的惩罚!”兰天弃有一种摘下面纱的冲动,想象着他见到面纱下的脸的惊怖表情,到那时,看他拿什么来掩饰他的道貌岸然!
那双桃花眼看着兰天弃无尽怨恨的眼,带着一丝怜悯,“白某相信姑娘心性并非生来如此,想必是遭逢大变,有些偏激。”
兰天弃闻言身躯一震,她从未想过有人可以设想她的处境,心下涩然,几乎落下泪来,“只是,他若见到我的脸,剩下的只会是厌弃、避之不及吧!”
兰天弃默默离去的背影,多了几分萧瑟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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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天弃清晨便骑马上路。远远望见一个白衣人挽着“江湖郎中”的招牌在前赶路,沿路不时有人拿着熟鸡蛋、干粮之类土特产等候,待郎中走近便磕头献上。这郎中不过一介书生模样,如何拿的许多?只得一一婉谢,惹得那些送行人频频磕头。
兰天弃心下很不以为然,当下拍马而过。晌午时候,来到一座山脚,当地人称白马山。白马山并不雄伟,无险峰峻岭,因形似驰骋的骏马而得名。山坡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不时传来的鸟鸣声更显几分幽静。一条山径穿林蜿蜒而上,直通半山腰的一座山寨,山下隐约见到绿林中的飞檐屋角,便是这山寨的建筑。
原来这是一个靠打劫为生的强盗窝。寨中有三位寨主,数百喽啰,专在周边地区打劫过往商旅。兰天弃前日途中所杀的六位大汉就是这山寨的探子,那日见到兰天弃一个独身女子竟起了色心,不想反丢了性命。那大寨主石勇得知后勃然大怒,发誓要报仇,又忌惮天弃武功高强,遂又派了小喽啰于客栈夜袭,不想又一次失败,心下更是恨的牙痒痒。今日清晨,听探子报来兰天弃正朝白马山方向而来,不禁大喜,召集了山寨众人,准备下山将兰天弃擒来。
却说兰天弃并不知这个山寨的存在,更不知山上一众强盗已将自己恨之入骨。她行至白马山下,寻了一处林阴地歇息。正吃着干粮,这边听到山上泼刺刺冲下一帮人马,正是山寨的强盗。除了二寨主林平生领了百十个喽啰在山北边打劫,大寨主石勇和三寨主王裕强领了百十个喽啰气势汹汹地从山上直冲而下,眨眼间将兰天弃团团围将起来。
“臭娘们,杀了老子七个兄弟,老子今天要活捉你,将你好好羞辱一番才解恨!”大寨主石勇粗豪的嗓音满是恨意。
“杀!杀!”一众喽啰齐声呐喊。
兰天弃的嘴角凝起一丝不屑的冷笑,目中杀气隐现,“就凭你们这帮乌合之众?”
二寨主王裕强被兰天弃的轻蔑激怒了,没想到这个纤瘦单薄的女人竟如此狂妄,当下越众而出,“让老子来伸量伸量你!”说罢挺刀向兰天弃冲来,兰天弃从容拔剑相迎,刀来剑往十几个回合,寻个破绽,一剑刺向王裕强的咽喉,将之毙于剑下。
大寨主石勇见状大喝:“大夥儿一起上,活捉了这娘们!”众人不顾对方只是一个女流之辈,竟齐齐向兰天弃攻来。
兰天弃眼中闪动着嗜血的疯狂,眼见血肉翻飞,毫不手软地砍倒一个又一个喽啰。那些喽啰也悍不畏死,欺兰天弃孤身一人,又是女子,一心想用车轮战耗尽天弃体力,活捉她之后尽情羞辱,再活祭死去的兄弟。
兰天弃把剑舞得密不透风,众喽啰死伤虽众,兰天弃自己也多处受伤,流血不止,心知不能久战。情急之下,想起擒贼先擒王,奋力砍翻了几个喽啰,飞身刺向大寨主石勇。这石勇长得高大雄壮,武功虽不甚高强,一身蛮力却很可观,将一柄砍山斧舞得虎虎生风,竟与兰天弃斗了个旗鼓相当。激战中兰天弃体力渐渐不支,脚下故意一个踉跄,露出面门处一个破绽,石勇一斧砍向天弃面门,天弃偏头躲过,斧头带起的劲风却吹落了兰天弃的面纱,露出一张青白相映的阴阳脸来。石勇不设防之下见到这张脸,心神俱骇,忘了防守,兰天弃趁此一剑攻向他的心窝,当场气绝。余下的喽啰见到兰天弃的脸,皆面露恐怖之色,又见大寨主已死,更无心恋战,都惊惶地无意识地喊叫着“妖女!妖女!”,轰然鸟兽散。
兰天弃体力透支,又失血过多,软软地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前,她闪过的念头是:幸好,我又戴好了面纱。这张脸,不能被别人看见!
远远地,一个白衣人渐渐走近,那白底黑字的“江湖郎中”招牌分外醒目。山风夹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郎中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好一场杀戮!”他加快脚步,朝血腥味来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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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水!”兰天弃干枯的嘴唇翕动着。一股清凉的甘泉顺喉而下,兰天弃满足地低低叹了口气。她缓缓睁开眼,撞进一双满是关怀的温暖眸子里。是那双桃花眼!
“姑娘多处受伤,恕在下冒昧,已经包扎好了。”低沉醇厚的嗓音一如他的眼神般泄露着关怀。
兰天弃慌忙抬手抚面,还好面纱仍在,“你看过我的脸了?”兰天弃的眼里有敌意。
“在下无意探询他人秘密。”郎中话语中的真诚有让人信服的力量,“姑娘所遇乃是白马山的一伙强盗,虽非善类,但姑娘下手未免过于狠辣。”郎中扫视满地狼藉的尸体,眼中怜悯之色更浓。
兰天弃望着那双桃花眼,不觉想起下山时师父的吩咐:“务必打听到仇人朱公子的下落!”近距离看这双眼睛,和师父所绘的朱公子的那双桃花眼简直一般无二!难道天下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这郎中与朱公子有关系?
只是那朱公子贵气逼人,显然出身高贵,而眼前的江湖郎中,虽然谈不上落魄,举止间也潇洒飘逸,但意态温和,一身布衣,怎么看怎么不像大富大贵之家的公子。于是向郎中冷冷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白念宋。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些许小事,姑娘不必挂怀。”又道:“姑娘伤势虽不致命,但失血过多,身体虚弱,一时还不能行动。此地不可久留,姑娘是否随我一同上路?”
兰天弃想自己虽是前往京城,其实也并无明确目标,不如随着这郎中一起上路,也许会有意外收获。于是点点头道:“一路要劳烦公子照顾,兰天弃先谢过白公子。”
“如此也好。在下行医四方,并无确定目的,不知兰姑娘你去哪里?”
“孤身一人,且随公子一程吧。”
“如此冒犯了。”白念宋告了声罪,伸手抱起兰天弃,放在马上。只觉兰天弃娇躯轻盈柔软,幽香缭绕鼻端,以他的定力,居然心中一荡,忙干咳一声收敛心神。
兰天弃见白念宋伸手抱起自己,那双手白皙娇嫩如女子,手腕虽瘦却有力,臂弯更是从未感觉过的安全温暖,从来冰封的面容居然现出一抹羞涩。
白念宋打马上路,夜色很快吞没了二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