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垂着,屋里没有风,显得有些闷热。
孟汝曦为刘婧沏好茶,水袖替刘婧弄好一碟点心,一篮水果,两人便立在了刘婧身前。
这便是告别了。
刘婧的声音低低地传来,“这事,你可想好了?”
汝曦说:“是。”
孟汝曦知道刘婧问的是什么,只是,她还是得离开这。不为什么,至少自个儿做的事,不能让他人烦忧,好比孟夫人。
只是忽然间发觉,自己就要离开这里了。离开所有熟悉的人,离开这个熟悉的,已经生活了很久的地方。这个府邸,这个长安,甚至比她所谓的家乡更让她熟悉。原以为离开,就是一句“有缘再见”,这么简单的事,可做了下人,连这府邸都离不开,如何再见?只待一句道别,她便再也见不到这些人了。
红袖,甜儿,巧儿,玉茗姐,长君……还有,还有旭尧。
原来,告别是这么让人难受的事。
门外响起了柳玉茗的声音,“公主,卢开求见。”
“进吧。”
开了门,卢开正立在门口。
“当初,你们是太子带来的人,今儿要走,总得知会他一声。”刘婧瞥了眼水袖。
直到听见太子这个词,水袖这才觉得鼻子酸的厉害。
卢开来了,太子却没有来,孟汝曦猜到了,水袖却也是明白。
“太子让奴才转告二位姑娘,回去后,还请二位珍重。”卢开一字一句地说。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其实对太子来说,恐怕这几句话也完全可以不说。
水袖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早就想到的事,真的就这么发生的时候,心中还是有那么些失落。难道她还期盼着能听到什么?她不能太贪婪了。
“行李都备好了,以后若遇到什么难处,还只管来侯府,我府里出去的人,即便出去了,也会庇佑。”
孟汝曦点了点头,“多谢公主。”
“去吧。”刘婧挥了挥手。
孟汝曦与水袖恭恭敬敬地朝公主行了大礼,曲膝跪地,交叠双手,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两人行完礼,便退出门,转身离开。
昨天便都已收拾了好的东西,要走也是一拿就行。带来的东西本就不多,走的时候,便将得来的赏都分给了院子里的姑娘们,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
“汝曦,水袖,往后可得来看我们。”红袖将一块绣好的绢帕递了过去,“你们走的匆忙,也没能给你绣个有用处的东西,这个,你就留着当着念想可好。”
巧儿也递来了一个荷包,塞进水袖手里,哽咽着:“就是,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什么都来不及做,只得我们俩一人做一种,可要想着我们。”
甜儿不是手巧的主,只能吸着鼻子,看着她俩。
孟汝曦与水袖也早已泪眼婆娑,前一刻还觉得只是舍不得,但现下这一道别,只觉得心被帮了块大石头,重重地朝下坠着。
卫长君和滕旭尧也来送她们,卫长君自然不像女孩那样,把伤感的话都说出来,把感情都放在脸上,只是微微一笑,便道:“你们俩走了,往后可就尝不到你们的手艺了……回去后,可千万照顾好自己。”
“一个大小姐,一个大丫头,哪能不会照顾自己呢?”滕旭尧还是老样子,没有一句好话。
“话个别,都让你搞得没点意思。”水袖瞥了眼滕旭尧,嘟囔着,可眼眶偏就是红了。
一帮人一直送她们到了门外,孟汝宵与方璃堂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到了家,千万给我捎封信。”玉茗拉过两人的手,简单地嘱咐着。
两人站在马车前,回头望着门口的人们。
甜儿已经彻底哭了,巧儿也低着头抹眼泪,红袖朝她们挥了下手,一边擦着眼角;玉茗只是苦笑着;长君也挥着手,眼里有不舍,却就这么过去了,滕旭尧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笑,也没有挥手告别。
水袖已经上了车,孟汝曦却还在等着,等着滕旭尧跟他挥个手也好。
“曦儿。”方璃堂低声提醒。
孟汝曦咬咬牙,转过身,打算上马车。她只觉得自己的脚仿佛有千斤重,她知道,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却听见滕旭尧在后头喊了一声:“小曦!”
孟汝曦停住了脚步,慢慢转过了头。
她真的要走了,他们的距离就此会越来越远。
眼睛变得模糊,看不清滕旭尧的表情。
“小曦,我一定会去洛阳的!”滕旭尧终于,抬起手,朝她挥了挥。
孟汝曦微微低下头,待眼泪掉在地上后,才抬起头,用力地点着头,轻声说:“我等你!”
这一句话,让孟汝宵一愣,方璃堂的眉头也是一皱,但却都没有说什么,而是等着孟汝曦上了马车,便驾车而去。
马车走的很稳,车轴轧轧作响,单调又有规律。
孟汝曦与水袖就这么面对面坐在车厢里,一动不动,想着自己的心事。
车外的声音,又多又杂,听起来让人觉得那么不真实。
她真的离开侯府,要离开长安了?孟汝曦的心中不免有些焦躁起来。回了洛阳,面对孟家与方家的事,她能应付得来么?前面等着她的又会是什么?明明只是回家而已,为什么就是这么让人不安?
孟汝曦从头上取下发簪,把玩在手里,看着上面的玉兰在她面前一圈圈转着。
“小姐,这是哪来的?我怎么不记得您有这么一只发簪?”水袖看着发簪,努力回想着,却想不起来小姐过这么一支簪子。而且看起来做的很粗糙,不像是小姐的东西呀。
孟汝曦的脸色便扬起了笑容,轻声说道:“这是旭尧给我做的。”
“他做的?”水袖先是一惊,但随后便露出了一脸羡慕的样子,说道:“小姐,旭尧待你是真好呢。”
“是啊,侯府里,我最舍不得的人就是他。”将簪子用绢帕细细包好,取出那只盒子,装了进去,孟汝曦缓缓地合上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水袖点点头,“他不是说一定会来洛阳么?他鬼点子那么多,一定会有办法的。”
将盒子收好,孟汝曦靠在窗沿,问道:“刘……刘轩他,真的除了卢开那番话外,就没额外让他带话给你?”
突然说到刘轩,水袖还没反应过来是谁,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毕竟刘彻身份特殊,外面还有两位少爷在,总不能大咧咧地谈着当朝太子。便摇摇头,“没有。”
两人突然便安静了下来。孟汝曦不能说什么,说刘彻好?若是好,如何连一句话别都不能带来?又何必多增添水袖的思念?若说不好,那也没有必要,至少在水袖心中他就是好。
两人各自都是心事重重,加之又是驾着马车走官道,这两天的路程也是一下便到了。直到车外又听见吵杂地,叫卖的声音,孟汝曦才反应过来,这是进城了。又走了片刻,马车便停了下来。
“曦儿,到家了。”车外,是孟汝宵的声音。
车帘被打开,方璃堂已在车外伸手要扶她。
没有回应方璃堂,孟汝曦只是自己下了车,刚一落地,却没有站稳,方璃堂赶忙在一旁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
“嗯,没事。”迅速地躲开方璃堂过多的触摸,孟汝曦便绕过方璃堂朝自家门前走去。
青砖绿瓦,孟汝曦不禁暗自感叹,她终归还是回到了这里。逃跑的时候,辛辛苦苦二十多日才到长安,可回来,却不过两日,真是造化弄人。
孟汝宵走了过来,又笑着说了次:“到家了。”
孟汝曦点了点头,是的,到家了。等着她的,究竟是风和日丽,还是狂风骤雨呢?
孟汝宵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门便吱呀一声开了,里头的人探头一看,便一脸欣喜。
“大少爷,大小姐,表少爷!”门房连忙大开府门,弯腰行礼。
“嗯。”将包裹扔给了其中一个门房,孟汝宵便嘱咐道:“让人将马车安置好,好好地喂马。”
“是!”示意另一个人去办事,门房便快步跑进了府里,大声叫着:“老爷!夫人!大少爷,大小姐,还有表少爷都平安回来了!”
不一会,便见一个妇人在丫头的搀扶下,快步走了出来。孟汝曦记得,这便是她的娘,孟夫人。
只见孟夫人一上来便是红了眼眶,人还没到孟汝曦面前,名字却已叨念了好几次。
“曦儿!我的曦儿!你可回来了!你真是……你真是担心死娘了!”将孟汝曦一把拥进怀中,孟夫人便止不住地哭了起来。
“娘,这不是回来了么,您别就别哭了。”孟汝宵苦笑着。
“是啊娘,曦儿这不是回来了么。”孟汝曦也低声安慰着。
方璃堂则上前朝刚过来的孟长青行了礼,“姨父,璃堂已带着曦儿平安回来了。”
一旁地孟汝曦听了,不禁又是觉得嗤之以鼻,什么叫你带着我回来了,分明是跟哥哥一道来的,这回又成了你的功劳?不过又瞥见一旁脸色铁青的孟长青,孟汝曦便心虚地低下头,将脸埋进了孟夫人的肩中。
这狂风骤雨,是躲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