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柳玉茗递来的信,滕旭尧有些愣,上面的字很熟悉,信封上写着:洛阳孟汝宵亲启。
“这是……小曦写给家人的信么?”滕旭尧问道。上一次带来孟汝曦信的人,就是他。由于管理着侯府的马匹,滕旭尧自然精通养马之法,对于许多马匹的生活照料也是极其熟悉,再加上滕旭尧个性开朗,热心助人,凡是有马的地方,就必定有滕旭尧相熟之人,其中,便有驿站。因此,侯府中的家书传递,往往都有滕旭尧交予驿站相熟之人代办。
“对。”柳玉茗点了点头,“可能过些日子,汝曦就要回去了。她的事,你也是知道的,想必是家里人终是松了口,不多为难她了。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将信收好,滕旭尧便起身准备出门。低着头,心中竟有些难受。小曦要回去了么,是不是,从此以后便再也见不到了?嗯,其实长安和洛阳并不是离的太远,骑马两日就到了吧,要是再快些,一日多些就能到的……可是,离得不远又能如何?小曦,是富家女眷,是洛阳首富方璃堂的表妹,家世也是非一般。反倒是他,父亲是个赌徒,母亲仅能靠给人做些针线活,洗衣裳赚取家用,当然他从不认为娘做的那些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随后,他就给人做了奴才,一直到现在,还是个身份低下的骑奴。猛然间,滕旭尧意识到,小曦要回去了,从此她又会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小姐,而他,从此只能抬头仰望她了;不是见不到,而是……他没有那个权力。
“旭尧!”刚到马厩,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抬起头,便见汝曦正与长君一道朝他走来。
滕旭尧重新换上笑容,朝他们招了招手,“你们怎么在这里?长君,是漏了什么?”
“不是,你不是要出门么,肯定要来马厩,汝曦要找你,我就直接带他过来了。”长君上前解开一匹马,便将它拉到了滕旭尧面前,“你很久没带滕天出去了,今天就骑它吧。”
“行哈。”接过缰绳,被称为滕天的马便打着响鼻,乖巧地任滕旭尧抚摸。
“旭尧,你能带我出去么?”孟汝曦微微有些怯懦地看着滕天。
“出去?你不是过了午时便能出门的么?”摸着滕天,滕旭尧有些疑惑。
突然,孟汝曦有些觉得难以开口。她该怎么告诉滕旭尧,她准备回洛阳了呢?她还没跟滕旭尧提过一字一句,明明可以轻易说出口的道别,竟然这么难。
滕旭尧原本是好奇地看着孟汝曦,但渐渐,脸上的疑惑便已淡去,转过头看着滕天,说道:“是要去买些什么长安的东西,带回家么?还是,要去跟缭绫道别?”
孟汝曦不可置信地看着滕旭尧,他是怎么知道的?虽然上次提过会回洛阳,可那不过是聊天时随口说的吧。而如今确定下来,这件事,除了水袖,便无人知道了才是啊。对了……“是,玉茗姐告诉你的?”
滕旭尧摇了摇头,取出了衣内的信,“前几日,洛阳寄来给你的信,就是我替你带回来的。今日,我便是要去将你的信送去驿站,这一来一去,我也大概确定你是要回去了,方才玉茗姐不过是肯定了我的想法罢了。”
“那……你还有空带我去街上么?”看着滕旭尧自然而在地晃着自己的信,又将它收起,仿佛是一件平凡事一般,孟汝曦突然有些心虚起来,是不是只有她自己这么焦躁不安。
“走吧。”滕旭尧朝长君摆了摆手,便应了孟汝曦。突然想到什么似地,便问:“说起来,这几日,怎么老不见水袖?”
被滕旭尧这一问,原本的尴尬便立刻烟消云散,孟汝曦无奈,“你问的是什么问题啊!府里谁不知道,那日水袖被太子留下了,即便什么都没发生,她也没那脸皮立刻大摇大摆地出来晃。”
“既然什么都没发生,有什么好害羞的?”滕旭尧完全不能理解。那日清早,许多人几乎是一夜未免,刚过卯时(5:00-7:00)便都偷偷躲在太子留宿的房门外候着,就想看看水袖。当然,有关心水袖的,也有看热闹的,更有不怀好意的,接过,等到太子离开,也没看见水袖从屋里出来。随后才发现,水袖早已服侍在公主身旁了,倒是他们因为偷懒,被罚了例银。有人探听了许久,才知道,水袖不知何时已经回自个儿院落了,而且打扫屋子的丫头也没发现有过房事的痕迹,水袖更不像是被临幸的样子,于是大家便又猜测,或许水袖只是服侍太子睡下罢了,压根就没飞上枝头。只不过水袖还是因为这事羞得不敢出院子,就怕看到那些盯着她看的眼神,更怕她们来问她与太子发生了什么,于是每日服侍完公主也还是在公主屋里呆着,才能换得一时安静。
“就你,哪里能懂得女孩子的心思。”孟汝曦嘟囔着。也不知这话里的女孩,说的是水袖,还是她自己。
滕旭尧便识趣地不再提这事,却说:“我本就不懂你们女孩子的心思。就像你,如果我不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才像我道别呢?”
“这……这不是还有好些时日呢?道什么别呀?”孟汝曦有些心虚。但想想,这话也没错,确实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啊。这信光过去少则十天半个月,哥哥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过来,其实也不必那么着急不是?
滕旭尧摇了摇头,道:“小曦,这信,是驿站送过去的。普通的信,每日骑马赶路三百里,到洛阳,不过两天的时间,一来一回,若没有差池,顶多五日之后,你家人便会到长安了。”
孟汝曦一愣,她只记得自己到长安花了近二十天,却忘了,自己是步行,还走小路;但若是骑马就不同了,原来,长安与洛阳,是这么近的么,原来她与滕旭尧,只能再见区区五日了?
一路,孟汝曦再没有说话,也没有心情买什么特产了。不知什么时候,滕旭尧将信送出,也不知滕旭尧要带她去哪,只是满脑子的混乱。这样揪心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来了这人世间,她总是要有这种感觉,曾经为了方璃堂,如今竟是因为要与滕旭尧离别,而这揪心却远比当初更难受。滕旭尧不是还好好地活着么?除了死亡,还有什么事会让人的心疼成这样?是不是回了洛阳,她就再也不能见到滕旭尧了?只是不能再见而已,就已经能让人如此痛心了么?
“小曦!”滕旭尧一把将晃神的孟汝曦拉至身边,便见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喝!”孟汝曦倒抽了一口冷气,感觉自己与马车插身而过。自己已靠在了滕旭尧的身边。
“你在想什么?路也不好好走!”滕旭尧皱起了眉,低声问道。
孟汝曦摇了摇头,“没想什么。”
滕旭尧叹了口气,便道:“我知道,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跟我道别罢了。其实我也不喜欢道别,好像从此再也不能相见了似的。若你为难,便当做是去玩了,我还在侯府等你回来给我做点心吃就是了。”
话,说的如此轻巧。他便当做是去玩了,还在侯府等着她回去给他做点心吃。猛然,孟汝曦只觉得心口一紧,鼻头一酸,眼泪便流了下来。孟汝曦轻轻地摇着头,却不能言语。
不知该如何安慰孟汝曦,滕旭尧竟一把抱起孟汝曦将她扔在滕天的背上,自个也跨上马鞍,便驾着滕天朝城外跑去。兴许是长年要带马匹去城外,城门口的侍卫连滕旭尧的令牌都不看便放了行。孟汝曦靠在滕旭尧的怀里,也不问他要带她去哪里,反正她知道滕旭尧不会伤害她。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看到不远的山坡上有成片的野花,浓郁的花香,灿烂的花朵,除了早夏的太阳已有些烤人,其他似乎都很美好。
“这里,是我时常来遛马的地方,很大也很漂亮。”熟练地翻身下马,将有些摇摇晃晃地孟汝曦抱下地,轻轻拍了拍滕天,便让它自个儿去溜达了。
微风,吹拂过滕旭尧随意绑在脑后的头发,他没有像刘彻或者长君那样,将头发细细地梳好,做成一个发髻,而是像后世的女人那样,绑了个马尾辫似的辫子。先前问过他,只说没学过,头发还没长到要作发髻的时候,母亲便去世了,他不会,也不肯让别人替他梳头,就这么绑着便是了。孟汝曦擦了擦眼角,便走到了滕旭尧身边,什么时候,滕旭尧已经高过了她整整一个头那么多了呢?
滕旭尧擦了擦额头的汗,便一屁股坐了下来,拍了拍身旁的草地:“坐下吧,这里只有你我,或许很快,你就要回去做大小姐了,便再没有机会,做如此出格的事了。”
没有犹豫,孟汝曦便坐了滕旭尧的身旁,靠得很近很近。她看着方才擦拭眼泪的袖口,还有些痕迹。这一次,她不再是为了方璃堂而悲伤,不再是因为继承的感情而影响了她的思绪。她是真的,真的舍不得滕旭尧,因为舍不得,所以感到悲伤……闭上眼,靠在滕旭尧的肩上,细细感受风中带着的花香,还有滕旭尧身上淡淡的,皂角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