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时装周开幕首秀还有两小时零四分钟,倪宁坐在设计师休息室中间的沙发上,周围坐的人此时都在静静地望着他。他们都在等他最终下个决定,却不会有人反思,目前这样的局势,是因为他们凭空丢过来的难题。
倪宁原本是个模特,可以说,是这座城市里最好的男模,这还是第一次以现场执行总监的身分出现在时装秀上,所谓执行总监,其实不过是个光鲜的头衔而已,干得是统筹协调,可以算是到处打杂的活儿。
虽然就是这么一份琐碎工作,可倪宁却十分看中,他把这个当成自己转行的第一步,别看他也曾经是这个圈子里闪耀的明星,但台前跟幕后的差距,绝不仅仅是十米长的走廊和三层台阶的距离。他没事就凭着自己过去的关系,混进秀场后台,跟在资深前辈后面打杂,只为能偷师。总算大体学到些基本的工作流程和模式,还是前辈说的对,这类工作得亲身去做,才知道差距在哪儿?
时装周已经在这个城市办了七年,随着国内外知名度不断攀升,现在俨然已经成为一张城市名片。设计师任诗妃最近在时尚圈里大红大紫。作为时装周的创办人,旗下传媒集团又是唯一合作媒体,目前已经升级为幕后大boss的胡小白,对这位新晋设计师赞不绝口,因此直接邀请她来为时装周揭幕。
像胡小白这种传媒大亨,又是时尚达人,指定个设计师这很正常。但,就连现场统筹的团队都要亲自指定,这里头问题不小。关键,胡小白这人性格古怪、极难讨好、眼光很高、讲话刻薄,对自己一手打造成功的时装周极为看重,每处细节,每个团队,无一不是千锤百炼、精英中的精英。这次却放胆把现场协调这样重要的工作交给了一帮菜鸟,这实在不符合胡小白的脾性。各种猜疑、谣言,自然风生水起。
倪宁年少成名,岁数不大,可在这个圈子里混的时日不短,也晓得谣言可怕。可他真没想到,原本都是面上过得去的同行、曾经帮助过自己的工作人员,还有看上去赏识他的设计师,如今他一转行,事情就全然变味。
传点脸白命都比别人好,老板是男人照样有规则之类的闲话那都不算什么,明里暗里出难题下绊子,面上热情,背后插刀才真让他举步维艰。倪宁这人自有一股傲气,越是被人看低,就越想做出个样儿来。压力大了,连多年不犯的神经性胃炎都开始折磨他,有时那些太难听的话,也堵他整晚睡不着觉。
没办法,只能找给他神佑护体的大boss胡小白诉苦求安慰。怎料替他招来闲话无数的胡小白,不知道是真睡傻了,还是根本不在乎。听他说完前因后果,之后,那厮居然还敢淡定点头。说什么“不就是一场秀吗?”以及“这场秀成功也好失败也罢,你都是我的小白脸,这有区别吗?”气得倪宁当场把他踹下床。厚颜无耻的混蛋还一副“我说的都是事实你干吗生气亲爱的你真傲娇真难伺候”的表情,无辜地说:“好吧好吧,你要实在心里不舒服,我去替你澄清,就说是我上敢着求你潜规则我的这总行了吧?”把倪宁气两天都没搭理他。
虽然胡小白不说正经话,但他的意思倪宁明白。说来,他就应该淡定,反正他跟胡小白这些年缠来缠去那点破事,即便没昭告天下,知道的人也自然知道。就算他乖乖宅在家里做米虫,在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心里,他依旧是大款家养的小白脸。
说人说两句闲话不会少块肉,不过,前后彩排了三次,所有细节都敲定,就等着上台亮相前,才提出来非要争个主秀的位子,要是不给就带着占发布会一半人数的模特们撤,这好像就不是造谣生事这样的性质了吧?
而且,另一方的模特经纪人寸步不让,连设计师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好像也不只是一点点落井下石。
倪宁笑得脸都快僵了,好话说尽,那三方还是冷笑着不为所动,他的耐性真都快磨光了。
“倪总监,我可不是难为你,你也知道,咱们这行当里,名声面子可是很重要的。我们家朱滟那是国际名模,叫业界同行知道,今天给些新晋小模特垫场打酱油,以后这行当可就难混了。”
“倪老师,咱们这个圈子,没有先来后到,既然人家任老师都指定常琳走主秀,那就是看中她的气质跟服装相衬。我们常琳一没陪酒二没陪睡,凭什么就走不了主秀?”
“我没意见,在我眼里,模特就是个活动的衣架,我的衣服才是艺术品,只要能挂上,随便谁都行。”
到这会儿,三个人还是跟刚开始一样的态度,倪宁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他团队里的同事们说的对,这根本就是看倪宁是新手,故意给他为难,处理不好,秀也毁了,倪宁的名声也就完了,以后,大概谁也不可能再请倪宁这团队来做现场工作。
正在他心中一片灰暗觉得这事肯定不得善终时,胡小白背着手慢悠悠踱进来。
“怎么?听说有点误会?”他还是平常那样嘻皮笑脸、满不在乎。
不卖倪宁的账,不代表可以不给胡小白面子,果然,两边经纪人+设计师任诗妃一起起身,陪笑跟他打招呼,然后就开始各执一词,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
胡小白笑着听完,看看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倪宁,知道他又上了倔劲儿,说:“小宁,外面灯光师要最后试一次灯光,想请你去看看。”
“可是这里……”
“等你回来再解决也一样啊。”
倪宁点点头,离开了。
胡小白沉默了一会儿,问任诗妃道:“什么模特适合哪款衣服,只有设计师最有权威,任老师,最看重谁呢?”
任诗妃冷冷一笑,说:“无所谓,我听统筹安排。”
“胡总,咱们这么多年合作,我可不是为难倪总监,您也知道,我们家朱滟是什么档次,给人当陪衬,确实大材小用,要是一开始就告诉我们是为了给人打酱油,我就真的不接这场秀了。”朱滟的经纪人老孔赶紧顺水推舟,就把责任推到了前期沟通不到位。
“胡总,这件事情,可不是我们挑头闹腾,我们以为执行团队已经沟通好了,现在临阵换人,怎么也说不过去,何况,我们家琳琳,也不是一般的模特儿。”
“是是是,今年我用倪宁的团队,你们都知道,小宁是才转行到幕后,没经验,有些事情做的不到位,请多包涵。不然,这次给我个面子,先按排练的走,时装周又不只这一场发布会,想走主秀那不是很容易嘛。”胡小白笑道。
“哎,胡总,话可不是这么说,我们经纪公司也有自己的难处。就算是我答应了,小姑娘们心里憋屈,要是嫌公司不保护她们,我以后队伍可没法带了。”
“老孔,你这意思是,要是不换主秀,你的模特今天都不好上场是吗?”
“哪能啊胡总,我怎么能拆您的台,就怕,她们心里不舒服,上去也表现不好。任老师可是时下炙手可热的名设计师,我真怕砸了任老师的秀啊。这也怨我,知道倪总监是新人,就应该提前跟他把话说开,他想不到这些,也是正常的,谁一上手就能干活呀。胡总,您看,这闹了误会,多为难呢。”
“说的有道理。”胡小白点头。
“胡总,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既然他们公司没跟执行沟通好,责任可不能让我们家姑娘们承担吧?要是现在换成别人走主秀,对我们家的姑娘也很大。而且,我也害怕影响胡总您的声誉,别让人以为,有些人的后台靠山是您,所以,什么好事都能掉到他们头上。”
“你说的也没错。”胡小白还是笑着点头。
“那……”两边经纪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到现在胡小白也没表现出到底要站在哪一边。
“你们现在就可以带着自己的人滚蛋。”胡小白微笑着,慢条斯理地说。
“啊?”
“胡……胡总?”
“你们话里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不是因为谁走主秀,谁的面子。是因为,我让倪宁来做这个排场的总管,心里有点不舒服对吧?觉得我是他背后的靠山,要离了我他什么都不是对吧?你们想的没错。今天这个秀,他想玩儿,我就让他玩儿,别说一场发布会,就算是整个时装周都让他玩散了,我给得起,他是我的人。你们现在就可以带着所有的人滚,我也可以马上出去让来看秀的嘉宾走人,这对我来说不叫事。不过,你们跟我胡小白不是合作了一回两回,咱们多年的交情,我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心知肚明。谁敢让我的人玩的不痛快,我就让谁活不下去,我说到做到。”胡小白眼光在两个经纪人脸上扫了一圈,转身离开。
时间一到,整个发布会还是正常开幕,一切按照排练时来,倪宁从头盯到尾,生怕会出一点问题。任诗妃走到倪宁身边,打量着他,不知怎的,她笑的时候眼睛却很冷漠,看着像是嘲笑。
“任老师,有事吗?”经过刚才那一出,倪宁对任诗妃的印象大打折扣。
“我觉得,就是你了。”
“啊?”
“我想以后,咱们还有很多合作的机会,提前说一句合作愉快。”任诗妃向他伸出手来。
倪宁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任诗妃握一下手,她的手很冷,握着像是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