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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排箫声初听时显得舒缓而肃穆,踏着三月春风从容而来,好似远古君王的巍巍仪仗,在暖意融融的柳色中登高台、奏雅乐,君王后妃相顾陶然。
一个转折后,琵琶声循着缝隙插了进来。乐声散而不乱,繁而不杂,如金玉珠玑四散而落,又像是蜀中锦缎在华庭前肆意铺展。
两种乐音相互交合,排箫长音缠绵,短音清越,愈发显得雍雅从容;琵琶则是遍地华彩,锦绣成堆,高低音落差之大如高山峡谷、千尺飞瀑。
一曲终了,云蔚听得畅快淋漓,惊心动魄,脸颊上的泪水早已风干,心神却久久不能平静。
“真是妙绝仙音啊……”
“真是大煞风景啊……”
两声感叹同时出口,竹筏上的两人愣住了,缓缓转过头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了对自己深深的鄙夷。
沉默半晌,最后还是虚玄先开了口。表情纠结得有些哭笑不得:“你觉得她们奏得好?”
“你觉得她们奏得不好?”云蔚扬了扬眉毛反问。
虚玄像看着异类似的看着她,大张着嘴,下巴几乎要落下来,想笑又怕再次惹哭这个小师妹,犹豫了好久才挤出一句在他看来最轻的贬斥之语。
“不过炫技罢了,美则美矣,全无灵魂。”
“你奏的曲子有灵魂?”
云蔚还沉浸在方才的大美中有些回不过神来,对他的态度大为不满。
“当然,曲子都是有灵魂的,只不过她们两个水水准太低,看不见罢了!不信你细想想,刚才的曲子让你想到了什么?”
“我想到……”云蔚沉思着,“我想到三月的春光,皇家的仪仗,还有华丽的珠玉锦缎……嗯,还有飞流瀑布……”说着说着,她也隐约察觉出哪里不对了。
“哈哈,这就对啦!”虚玄将竹篙当做棍棒挥舞着,笑得一脸灿烂,“我告诉你啊,真正绝顶的音乐是不会让人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乐技可以模仿出千百种声音,那也只是模仿罢了,渺渺和依依这两个小丫头还在‘人籁阶’就眼高于顶,以后要怎么办呦!”
他话音刚落,一个甜软的声音飘飘然从头顶滑下。
“那敢问玄之又玄大师兄,你又在哪一阶呢?”
虚玄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在嘴角,他撇着嘴折腾了半天,这才露出一个略显老成持重的表情,抬头斜上方看过去。
小竹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飘到了岸边,山壁上不太高的地方有一个突出的演乐石台,两个妙龄女子俏立于上。身穿缥色衣衫的女子手持古木凤箫,容色端丽却面色冷漠,缃色长裙裹着的那个女孩年纪更小些,怀抱着琵琶,眉目顾盼之间媚态天然。不用说,刚才的声音是从这里发出的。
“……渺渺,嘿嘿,依依,你们怎么在这儿啊?”虚玄挠了挠头,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看得出不敢得罪她们。
“我们哪里有大师兄空闲?还有时间划划船,再说说别人的闲话,真是好不惬意?”风渺渺瞟了下方两人一眼,有意无意在云蔚身上多留了一刻,那刻薄的话语和凉薄的神色扰得云蔚很不舒服,嘴唇微微抿了抿。
水依依眼利,她这个细微的神色变化早就被捕捉过去,当下小嘴一撅,鼻孔里冷哼一声,拖长了声调向虚玄谆谆告诫着。“玄之又玄大师兄,其实你说我们的坏话也不是不可以啦,反正嘴长在你身上嘛!不过,随便你和扫地的胖婶儿,打柴的大有叔说说都可以啊,和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山下女人多说什么?她知道什么是音乐吗?嘻嘻,她只怕连我手里的东西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言毕,她躲在自己的琵琶后面咯咯笑个不停,双眼弯成新月,一派天真无邪。云蔚就算再好涵养这个时候也待不住了,深吸一口气正要张口,虚玄眼疾手快,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两位师妹,你们继续练习,我就不打扰了啊!”他陪笑着,回过长篙点着水,迅速地划开了。
“回来!把箱子给我们啊!”水依依气得大叫。
云蔚一只手被抓着,心中气闷难平。听到这声呼喊她顺势飞起一脚勾起了扁担,两口木箱呼啸旋转着飞上半空,她错身抬掌一拍,内力带着木箱划出一道斜线落上高台,去势不止,贴着风、水二女身侧又滑数丈这才轰的一声停下,四面尘土飞扬,把两位姑娘吓得花容失色。
等到她们心有余悸地回过神来报仇,木筏早已去得远了。
“你好厉害啊!刚才那一脚“无影腿”、那一招“摧山撼岳掌”真是太威风了!拳打五岳、脚踢东南!嘿!哈!”
木筏上,虚玄围着云蔚赞叹不止,还自己给招式编出了名字,手舞足蹈地演练着。云蔚又好气又好笑,看看天色已晚,她赶了一天路有些累了,只有自己接过竹篙,划动竹筏向湖中深处而去。
“不对、不对!不是那个方向!”
她还没划两下虚玄就又把竹篙抢了回来,“那边是天音殿和百鸟朝凤村,我要先带你去师父的猗兰苑才行!再晚点她就要休息了!”
竹筏在他的操控下,顺着一道暗流向左滑去。“喏,就顺着这种发亮的石花,很快就到了!”虚玄一边拨弄着长篙,一边指向水底。
“还有啊,刚才她们两个说的话你别在意,她们仗着师父宠爱,一向是那个样子的,我都让着她们!”
“她们与你是同一个师父吗?”
虚玄好不容易等到云蔚主动发问,满心欢喜,抢着答道:“是啊是啊!我们幻音梦域的弟子虽然不少,但是按照古人孔老夫子的话说,都是‘升堂矣,未入于室也’。师父身体不好,真正得到她老人家亲传的弟子只有我和风渺渺、水依依两位师妹。怎么样啊,我很厉害吧?”
“看你见到她们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应当是她们很厉害吧!”云蔚轻笑出声。
“我那是大人不计小人过,懒得和她们计较!”虚玄义正言辞地纠正,说话间,竹筏已经顺着暗流漂进了一个半人高的洞穴,两人在竹筏上坐下来,不用动手,竹筏就顺着暗流缓缓而行。
两边的洞壁上长满了五色石笋,交光辉映,照得洞中一片流光变换。下方的水流极为清澈,可以看到数丈之下的蓝紫双色石花,高高低低相互错落着,成群结队的小鱼在水槽石花之间穿行,仿佛隔着数丈虚空的另一个世界。
云蔚看了半晌,忍不住由衷感叹道:“你们这儿可真漂亮!”
“哈哈,这些没什么啦!谷中还要更好看呢!你来了一定舍不得走!”虚玄早就在等着她这句话呢,“我跟你说啊,其实这只是一条便道,要不是看今天晚了,我才不会带你走这里呢!这么寒酸的小洞平白让你看轻了我们!”
“你就得意吧!”云蔚略带鄙夷地瞥了他一眼。
这时,眼前忽然一亮,竹筏漂出了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