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夜间城内大火的关系,卯时刚过,衡阳城中便是一片熙熙攘攘。
惊魂未定的人们这时候纷纷走出家门,向亲朋故旧打探着消息,毕竟是中秋,城外的贩夫走卒也趁着这个时候涌入城中,寻亲、问安、揽生意。
云蔚随着人潮进了潇湘门,紧紧握着扇袋,一路打探着当铺的下落。她脚下步子是越加越快,可是心里却不由盼着这条路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才好。
自从把蓝花冰的镯子留给陌溪后,无形之中,这个扇袋是两人之间唯一的牵系了。失去了它,也许就永远找不到陌溪哥哥,永远都不会再见了。
可是无论心中如何不情愿,她还是向着城中最大的当铺——乔记当铺,一步步接近。
这乔记当铺的东家兼掌柜叫做乔金旺,名字倒也算吉利好记,然而来往的客人却只叫得出他的诨名——乔三两。
“乔”字与“敲”字谐音,只因这位乔老板为人精明,每笔生意都一定要敲客人一笔竹杠这才罢休,这价钱不多不少,正是三两。来典当的客人需要付给他三两,这生意他才算接下来,想要求得宝物的人少不得也要奉上三两,然后再来谈价。一来二去,这“乔三两”的名号便凌驾于本名之上,在城中人尽皆知了。
云蔚跨入乔记当铺大门的时候,乔老板“乔三两”正坐在柜台后的高脚凳上,全身都缩成一团,聚精会神地鉴定着一件前朝青铜兽面方尊的真假。他本就生得矮胖,这副弯腰蹙眉的样子就仿佛一只粗布蹴鞠,在装饰豪华的厅堂里也实在滑稽可笑、有伤大雅,所以云蔚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喂,你这不懂礼貌的丫头,是在笑我吗?”
“蹴鞠”嘭的一声砸到地上,叉着腰一脸怒气。
云蔚强忍笑意:“小家伙,脾气不小嘛。你是这里的小伙计吧,我找你们的朝奉。”
她的眼睛虽说比夜间看的清些,但要看清人的容貌却已经不能了。客人们见她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捋乔三两的虎须,纷纷赶到背上生寒,互相使着眼色退到一边。
“你——”乔三两一张胖脸涨得通红发紫,强按下心中的怒气,冷笑着说,“客人要当什么东西,不如给我看看。”
“我要当的可是件值钱的东西,不是小孩子闹着玩的啊,去叫你家大人来吧。”
云蔚笑意一敛,摊开手心。那里静静躺着一只白绿色扇袋,翠竹一枝挺拔清润,竹叶飘飞随风摆舞,仿佛工笔名家挥毫而就。
“值钱的东西?就凭你这小姑娘?哈哈——”乔三两撇着嘴角大量云蔚,见她布衣荆钗满面风尘,先就存着三分轻视。他随意瞥了云蔚手中的扇袋一眼,笑声忽然就呛在了喉咙里。
“咳咳,快!给我看看!”他拉着胸前衣襟一阵咳嗽,另一只手却猛地伸来,一把抢走了扇袋,放到眼前一寸一寸地细看,大张的嘴足以塞下一个最大号的馒头。
“唔……云头纹的白绿同色挑花压住四角,这花样很别致啊,繁复又不张扬。还有还有,青紫色盘金针法锁边,线头藏得极好,翻来覆去都找不到,该死,这是藏哪儿了?嗯……最妙的还属这丛翠竹,深茶色竹枝细密有致,竹叶打上一层薄绿色,愈发显得浓淡合宜。配线着实花了功夫啊,绣工更是没的说,上品、上品!难得一见的上上之品啊!”
乔三两翻来覆去地看,自顾自地满口赞叹,惊喜得眼珠都要突出来。
云蔚这时已经承蒙一位客人告知了这“矮胖蹴鞠”的真实身份,她见到自己最珍重的绣品在这么一个满面油光的家伙手中翻来折去,早已经心痛不已,却也不得不佩服乔三两对绣品的赏鉴能力。
“那么乔老板请出个价吧?”她不忍再看下去,只想拿了钱赶快离开。
“东西是好东西啊!这可是洛阳绮凤楼云蔚姑娘的手艺啊!而且还是她绣品中的珍品!”乔三两的目光终于舍得从扇袋上挪开一下,“就是小姑娘啊,这么好的东西你是打哪儿弄来的呢?”
“……呵呵,乔老板做生意还真是小心谨慎啊!”云蔚瞬间愣住,半晌才说得出话来。谢岷为了针谱上的武功还在四处找她,她现在总不能自认身份,说这扇袋就是自己的绣品。更何况以现在的目力,连针线都看不见,又有谁会相信她就是名动洛阳的绣娘云蔚呢?
“怎么样,说不出话来了吧?”乔老板嘿嘿奸笑,上前两步踮起脚尖,“我说小姑娘啊,偷来的东西差不多换些银钱就得啦。别挑三拣四的,小心到时候出不了手,再弄丢了,弄坏了,那可就不值啦!”
“那么……依乔老板的意思呢?”云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果然无商不奸,竟然如此压价。
“哎呦,姑娘果然是明白人啊。”乔老板咂咂嘴,搓搓手,一脸奸计得逞的兴奋,“咱们也是实在人做生意,你看啊,我接了你的东西还要担着被官府查收的危险,还得小心谨慎地寻买主,还得……”
“等等,你说的是死当?”
“可不就是嘛!你向着四邻八乡打听打听,我乔老板啥时候做过活当的生意?要是不愿意,那就这边请,好走不送嘞!整个衡阳郡都不会有第二家铺子给你当了!”乔三两老于世故,早就看准了云蔚急需用钱的窘况,嘴上轰人手里却紧紧攥着扇袋,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云蔚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手指要去触碰针囊中的飞针,最后还是生生忍了下来。
“多少钱?”她听得出自己的声音都变了。
“三十两!”回答斩钉截铁。
“三十两?!你知道原本……”云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就是三十两!”乔老板一歪头绕过云蔚指向她的手指,拿着扇袋踱到门口,借着日光仔细欣赏起来,还头也不回地补充了一句,“而且规矩你是知道的吧,还要给我三两的好处,你到手的就是二十七两。老许,去拿钱开票。”
一个瞬息的平静,客人们都感到了山洪海浪来临前的沉寂。
“乔三两,你这个无良奸商——!”
果然,一声呐喊震彻整个大堂,众人面前蓝影一闪,云蔚就已经施展起腾挪步法冲到门口,劈手就要夺下乔三两手中的扇袋。
“当心!”突然一声惊呼从门口传来,云蔚猛地收势站住,感觉到匆忙中似乎撞到了什么人。
原来就在云蔚愤怒冲出门外的时候,大街上也正好有一人仓皇奔来,两人险些相撞。幸好他们两个反应都十分敏捷,感觉不对迅速停步,这才没有受伤。
“呼,好险。姑娘你没事吧?”来人书生打扮,满身满脸都是烟尘,逍遥巾松松垮垮吊在头上,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他剧烈地喘息着直起身子,向云蔚打躬作揖道歉,忽然就愣住了。
“云、云蔚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