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我!”苍彦还没有答话,身旁银铃响动,桫椤已经抢先一步站到船夫面前,脆生生道,“我就是船票!”
船夫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忽然问道:“桫椤公主?”他声音里没有一丝惊奇,慢慢地转过目光,又打量了苍彦一眼,叹道,“你是派到凌波阁主身边的那个钧天宫弟子吧?果然好人才。”
这话一出,苍彦和桫椤心里都暗暗吃惊。自从进入揽冥宫的那天起,他们就知道:宫中杀手每次执行任务,都必须凭借所谓“船票”而返,那船票便是执行任务的成果,需要交由寂河上的船夫检查无误后,才能回宫复命。据说,从寂河之上搭船而过才是通往宫中正门的路,只是他们两人身份特殊,都从来没有执行任务回宫复命的经历,也就从未走过寂河这条路。此时,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河上看似毫不起眼的船夫竟然是这样横渡急流的绝世高手,更有甚者,他对宫中最隐秘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钧天宫,苍彦。”苍彦沉声应道,感觉心跳猛地快了两分,面色却丝毫不变。
“好好好——上船吧。”船夫也不多话,敲敲船桨,示意他们登上木舟。
“前辈且慢。”苍彦一抬手拦住了身后的少女,沉声道,“她并不是‘船票’,我二人的船票是宫中至宝‘血弦月’上的武学!”
“你——”桫椤见他一开口就把最后的杀手锏给抖露出来了,心中大急,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血弦月?”那蓑衣船夫果然是知晓内情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缓缓抬头,浑浊的目光凝注在苍彦身上,转动了两下。
“这么说……你现在已经身负‘血弦月’上的武学?”船夫一字字问得极慢,似乎在斟酌着语句,又像是陷入沉思。
听到这话,苍彦心中隐隐觉得不妥,却不动声色地绕过了问题,只是应答道:“只要冥主放了我的家人,也不再追究桫椤公主出逃之罪,我愿意献出‘血弦月’中的武学。”
“哈哈,原来是为了保你啊!”船夫突然饶有深意地扫了桫椤一眼,颔首笑了一回,又向苍彦道,“小家伙,本来,要证明你自己没有背叛,你只需要带回与你有关的那一半‘血弦月’,再加上抓回小公主的功劳,到幽冥主殿去解释一番,也就够了。现下你为了不让这娇滴滴的小公主受罚,平白透露了你学会‘血弦月’武学的消息,可就不太妙呦!看样子,在红尘中呆的久了,是有些忘了该如何做杀手啊!”
这话说的虽然不无道理,然而作为揽冥宫中人,执掌寂河水路,竟然撺掇苍彦隐瞒,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对揽冥宫主的大逆不道了!那船夫却丝毫不理会两人因为吃惊而显得有些凝滞的表情,自顾自望了望东方,摇头叹息着:“人啊,就是想把身边能抓得到的东西通通握在手里,哪个也不想放弃,到后来,哪个都没得到啊……”
只是一瞬间的失神,他马上收回了目光,摆手道:“好了,你们快上船吧,有什么话进去再说,也不迟。”等到两人坐定,他猛地拔出插入地面的船桨,顺手在岸边一撑,小舟便悠悠荡荡离了岸,闯入了泛着幽蓝光泽的急流之中。
雪白的浪花在船舷边激荡、拍打,小木舟剧烈颠簸着,时而冲上浪尖,时而又潜入浪底,每每惊心动魄,却每每有惊无险。奇怪的是,水花夹杂着凛冽寒的气扑面而来,竟然一分一毫也没有落在两人身上。小木舟的四周好似有无形的气壁,将所有的水花挡在船外。
片刻间,小舟便到了河心。苍彦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不知在想些什么。桫椤终究还是小姑娘,恐惧心渐渐减退,好奇心起,左顾右盼着,好似很享受这般逐浪嬉戏。她看了一会寂河雪浪,终究心中有所牵挂,目光偷偷瞥向船尾那悠然摇着桨的船夫。
与他们的安然无恙不同的是,那人却是全身湿透,单薄的蓑衣根本挡不住丈余高的浪花,整个人都包裹在冷热交激的水雾中。只是奇怪的是,他对那样刺骨的激流仿佛毫不惧怕,反而时不时地将身体迎着最大的浪花撞了过去。他明明冷得全身颤抖,牙关打颤的声音隔着滔天水声还清晰可闻,却是一脸的陶醉和惬意,似乎反而十分享受那被浇得透心凉的感觉。
虽然知道这船夫一定不是普通人,但是看到这样怪异的景象,桫椤还是吓了一跳,下意识朝着苍彦身边靠了靠,颤声问道:“前、前辈,你还好吧?”
她声音虽轻,落在那船夫耳中却很是分明,他转过脸来,咧嘴一笑:“你这小公主倒是好心。”
“我……”桫椤本想问他是不是生病了,但是听他声音虽然颤抖,神色却依然如故,又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多话,不禁有些踟蹰。正不知如何应答,忽听得对岸一声高喊,穿破层层雪浪,落到了他们耳中。
“来人可是钧天宫苍彦、楼兰桫椤小公主?”不知何时,岸上已经稀稀落落站了十余个黑衣人,看似随意,却封住了他们上岸的每一处落脚点。
“怎么回事?”桫椤感觉气氛有些不对,扶着船舷摇摇晃晃站起来。
“廖先生,奉冥主令:钧天宫弟子苍彦,勾结凌波阁弑杀同门在先;敦煌城外劫持桫椤公主,抢夺宫中至宝‘血弦月’在后,而今又趁我宫与中原武林交锋之时,以献宝为由意欲回到我宫,与中原武林里应外合。敬奉冥主手令,杀无赦!”为首的一人向那船夫行了一礼,举起了手中的幽冥令。
“要杀他,先杀我!”桫椤脑中“嗡”的一声响,来不及多想,猛地斜跨一步拦在苍彦身前。谁知舟中摇晃,她一个立足未稳,险些就要跌下船去。她低低一声惊呼,还来不及转念,却感到身后一只手托住了她的手肘,微凉,却镇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待我见过冥主,真相自会大白。”清冷的声音响起,在雪谷激流中回荡,带着苍彦特有的压抑的沉着。
“大胆!冥主哪有时间与你废话?!”那人怒斥一声,瞧也不瞧他一眼,只是向那船夫道,“廖先生,将这两人交予我等便好。”神色倒也算恭敬。
一时间众人无声,岸上舟中,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船尾的蓑衣船夫身上。那人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低着头,一桨又一桨地拨着水,空寂的雪谷中,桨声隐没在在轰鸣的水声里。
“廖先生?”为首那人耐着性子等了片刻,眼见得小舟过了河心,终于耐不住性子,再次出言相询。
“你们要他性命?”船夫缓缓抬起头来,揉了揉被河水迷住的双眼,他瞳孔的颜色比一般人显得稍淡,灰垩的眸子无神地转了两转,这才对上了岸上的人。忽然间,他咧嘴一笑,那笑声显得有些神秘,却又有些诡异。
“那又何必麻烦?!”
话音未落,一个浪头打来,在所有人还来不及玩味其中深意之时,船夫忽然抬起木桨,在船舷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啪!”水花木屑应声而起,四溅飞散,好似在河中燃起烟火,刚刚绽放又被冰凉的浪蕊当头浇下。这个浪头又急又大,岸上黑衣人纷纷退后,抬手遮挡。
片刻后,水花落尽,河面上却早已没了三人的身影。滔滔河水滚滚奔流着,河中河上哪里还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领头的黑衣人脸色变了,紧走几步立在河边,注视着奔涌的河水,仿佛不敢相信,想要下水又有些迟疑。良久,他忽然向后一摆手:“回宫复命。”
谁知,正在这些人转身离去之时,“哗啦——”,身后冷不防传来一声水响。领头那人迅疾转身,赫然看见那船夫竟然拖着半截破草鞋,提着半截断刀,湿漉漉站在他面前,咧嘴半疯半颠地笑着,杂乱的胡茬下露出雪白的牙齿。
“这不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