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江湖纷争的日子,深山中的生活愉悦而安宁。
每天清晨,云蔚准时被布谷鸟的叫声叫醒,先和慕霏泠一起为大家准备了早饭,然后两人便结伴到映仙湖上,由慕霏泠条件家传轻功中一些粗浅实用的部分传授给她。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到谢逸在草坡上看医书,休息的时候三人谈笑一刻,倒也悠闲自在。正午过后,云蔚总是找一处草甸厚实的树荫小憩一刻,日光暖暖的,草叶中弥散着露水渐稀后阳光的味道,像极了从前母亲新晒的棉被。微微侧过头,可以看到柔软的白云悠悠飘过山巅,时而淘气地遮住太阳一小半,很快又飘远了。
这些天每日的下午,她总是独自到石林中去练习针法,晚上再运功打坐,温习几遍‘“潜息”心法。因为早知道内功之事是急也没用的,所以也就不紧不慢地练习着,并不求有什么太快的进展。无殇自从那一晚教了她武功之后,已经好几天不见人影了,想来是忙着配慕老阁主的药材以及防备揽冥宫的杀手。他中间只是派灰羽飞回来送了一次信,说无痕并没有伤害乌月峒的村民。
这一日清晨,云蔚找了几片大叶子,从水云洞天内的清泉中盛了半叶的水,正坐在洞口悠闲地喝着。不经意间偷偷瞥过湖那边,萧牧正在帮着无殇修改石林的机关。无殇昨日晚间归来,将配置好的丹药交给慕霏泠,并告诉大家揽冥宫的杀手最近在山林外鬼鬼祟祟,想来是无痕正在寻找方法破解林中的毒雾。萧牧便提议给石林加些阵法,此刻两人寻了一大堆石头,正在仔细地商议着。
看着萧牧重伤过后略显清瘦的身影,云蔚心中微微一痛。这些日子,她总是竭力让自己的心神凝聚在武学上面,可是练功的间隙,心中总会浮现出他的影子,尤其是那日在凌波阁,他从漫天喜幛中保住自己的眼神:温暖、惊诧、心疼,隔着岁月,穿透记忆……
“啪!”一只手拍突如其来地拍在她肩上,她身子猛地一颤,回过头来,正对上谢逸阴谋得逞的笑脸。
“早啊,笨医仙!”云蔚若无其事地笑笑,另拿了一片树叶给他,“这山中的泉水可真甜啊!你要不要尝尝?”
谢逸接过叶子掷在地上:“喂!别顾左右而言他了,我早就觉得你这几天不对劲!你看看,究竟在想些什么啊?”他指了指云蔚手中的树叶。原来那片叶子早已渐渐倾斜,甘甜的泉水顺着她湖蓝色的裙子流了下来,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跑神而已,用得着大惊小怪吗?”云蔚收了树叶,针锋相对地回敬道,“我可不像你!闲人一个,什么都不操心!”
谢逸在她身边坐下,向着萧陌溪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摇摇头,道:“我早就想问你了,你怎么回事啊?最近好像有意疏远陌溪兄的样子,背地里又偷偷看他,还露出奇怪的表情。你不是喜欢他吗?就算觉得有点对不起慕姑娘,也用不着这么失态吧?你原来可不是这样的!”
“什、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陌溪哥哥了?”突然被如此明了地戳破了心事,云蔚红着脸转过头去,又回头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哇!我不是看错了吧!天不怕地不怕的云蔚姑娘也有害羞的时候啊!”谢逸故作吃惊的样子,揉了揉眼睛,眉梢眼角却满是揶揄的笑意,“这么明显,就算是傻子也看出来了!……唉不对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这……”云蔚皱了皱眉头,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解释,过了好久,才犹豫地问道:“笨医仙,你说……我要是自己也说不好是不是喜欢陌溪哥哥……该怎么办啊?”
“啥?你这还不叫喜欢?!”谢逸大吃一惊,“……不过你问我,我问谁啊?这喜欢一个人的滋味……我好像也不太明白。”
“笨死了,果然不可与言!”云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不过我想,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费心去想‘是不是喜欢’这样的问题的吧?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就会全心全意地对她好,就像你原来的样子……”谢逸抬起头,阳光洒在他脸上,又顺着脸颊的轮廓勾勒出一道金边,仿佛他本就是从这无尽光明的日光中诞生一般。
“算啦,不说这个了。”云蔚突然觉得兴致索然,“我要去石林练功了,你自便吧。”说完,也不等谢逸回答,自顾自起身离开。
“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我看你练功啊。——喂,等等我!”谢逸起身便要跟过去,谁知面前的女子忽然转过头来,对他似笑非笑地提了一下嘴角,忽然施展起轻功,踏着满湖的荷叶,飞快的掠过湖面,溅起一串串水花。
“你这三脚猫的轻功,谁怕你啊!”谢逸笑着追了上去。晶莹的水花在日光下闪烁着,好似飞舞的乱琼碎玉,浸湿了两人的鞋袜衣袂,又一颗颗碎落在碧绿的叶上,粉嫩的花间,宁静的映仙湖中立即便盈满了欢声笑语。
“看样子,他们在这里住得倒是开心。”无殇听到云蔚与谢逸的嬉闹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过既然无痕在外,你们短时间内怕是走不了了。”
“无殇公子这是说哪里话。”萧陌溪低头试着弓弩机括的力度,“在下几人自当帮助公子渡此难关,万万不会在此时离开的。”
“哦?萧公子也不问我为何叛出揽冥宫,他们又为何紧追不放,难道不怕无意中为虎作伥了吗?”萧牧的淡然不知怎么让无殇心中有气,他略带讥嘲地看了他一眼,“萧公子与慕姑娘可都是名门正派的出身,只怕未必看得上我这邪魔外道之人吧?二位这几日可是拘束得很啊!”
“公子多虑了。”萧牧淡淡回应,“公子不愿细说,陌溪自然不会多问。”
“说来说去,还是信不过了!可笑如此天资卓绝、风光霁月的武林新秀,骨子里也无法完全摆脱门户之见啊!”无殇在心里暗自叹气,“不如早些打发他们走吧,只是那小丫头……南天竹与飞燕草的毒短时间内怕是难解了。哼!萧陌溪他自有未婚妻子,又怎么能照顾的好她?一旦毒发,那样的疼痛,她该如何承受呢……”他想到这里,只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烦闷,不愿再与萧陌溪多说,一甩袖站起身来,冷声道:“既然如此,揽冥宫之事不敢劳烦萧公子,在下自己了结这段恩怨便是!”说完拿起图样,也不回头,掠过湖面便失去了踪影。
“无殇——”萧牧伸手欲拦,却又放了下来,心中暗自叹息:“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不清楚,自己确实心有芥蒂,又如何怪得了他人?”
正在收拾地上散落的的石块机簧,一声柔柔的呼唤响起:“陌溪。”萧牧抬起头来,看到一袭青纱的女子正施施然从水边走来,乌黑的长发随意绾起,衣带随风而摆,清雅绝尘。
“无殇公子他……”慕霏泠低下了眼眸,拾起一枚羽箭把玩着。
“霏泠,你不必太担心了,凌波阁欠他这个人情,日后总会加倍报答的。至于中原武林与揽冥宫的恩恩怨怨,从我父亲那一辈便开始了,三言两语间又怎么解得开?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总是要尽力帮他抵御,如果日后真的发现是他有不当之处,那……也不姑息便是。”
“陌溪,你觉得无殇公子……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看上去虽然癫狂不拘礼法,可是有时候,我总觉得他比我睿智好多,成熟好多,把一切都看得那么透,一点也不像他这个年纪啊。”
“‘白发颠狂尘梦断,青毡泠落客心存。’[1]”萧牧喃喃地念着,“尘梦虽断,客心犹存……或许有的时候,他太清醒了、看得太透了,所以才会想借酒来麻痹自己吧。不过我总觉得,这一次,想得太多的人是我。”
[1]牟融《写意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