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木屋狭小,众人便在屋前草地上坐下,芭娅取出一幅简图。她犹豫一下,还是将图交给云蔚,拉着她的衣袖恳求道:“这后山图是我昨天画的,阿爹说你们很快就会进山,要寻找一位神医爷爷。不过……你们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啊,有我在,比十张地图还有用呢,我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
“我们要去的地方很危险呢!你啊,就乖乖地在这里住几天,要是害怕的话,让你的君璧阿哥陪你回家去也可以啊。我们的戏这就演完啦,你回去后只要说‘是君璧阿哥找到我了’就行。”云蔚拍拍她粉嫩的面颊。
“啊?陌溪兄不是说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的吗?”谢逸一愣,“芭娅,不是我不想陪你啊,实在是他们去的地方太危险了,我得帮他们化险为夷,嗯,化险为夷,你知道的吧?”
“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啊!你还是陪着小妹妹吧,她一个人回去,那些揽冥宫的爪牙难免会起疑心的。”
“……没关系的,既然君璧阿哥不愿,那……我在这里再住几天,等着你们回来吧。”芭娅低下头,不情不愿地摆弄着腰带上的银饰,“阿爹说你们要帮村子里做一件大事,要我不要任性……还说村子里不太平,先不要回去……”
“唉,芭娅,真是对不住你。这样,等我这次回来,你有什么愿望,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你实现!这样好不好啊?”
“真的吗?”芭娅黑珍珠般的眸子抬了起来,闪着兴奋的光芒,“……那……我想去北方看雪,就是你给我讲过的那样漫天的大雪,把所有的房子、山峰、田地都染成白色的……君璧阿哥,我还想要你陪我一起去找雪山上的仙女姐姐,她的花园在雪山顶上,开满了各种美丽的小花……”小姑娘支着下颔,痴痴地想着。
“哈哈,去长白山啊,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口气还不小呢!”谢逸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好,我答应你啦!不过你可要现在就抓紧做两件冬衣,长白山很冷的!”他回身拍拍木屋外墙上挂的兽皮。
“嗯!可不许赖皮哦。”芭娅笑嘻嘻起身与他勾手,回身蹦蹦跳跳回屋去了,“我给你们拿些腊肉和糯米糕,留着路上吃吧。”
“好啊,多谢你啦。”云蔚看了两眼地图,便要将它交给萧牧:“陌溪哥哥——”她目光一转,不禁大吃一惊:“啊!你……怎么……”
萧牧斜靠在树上,鲜血一分分从肩头渗出,却是诡异的鲜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了雪白衣袍。他的神志已经渐渐模糊,双唇也由于失血过多而显得毫无血色,朦胧中听到云蔚的呼喊,神志清明了一瞬,睁开眼向她微微一笑,却已是无力张口。
“……是毒。”慕霏泠正握着他左手,盘膝而坐,缓缓以内力助他抵抗毒性,然而毕竟修为不够,只是短短一刻,额头上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霏泠……停手吧……让我自己来。”萧牧微微一挣,想要从那青色的衣袖中抽出左手,青衣女子却凄然摇了摇头,反而将他的手握的更紧。
“咳咳……别这样……你一直……都是相信我的……是不是……”萧牧轻咳数声,嘴角渗出血来,目光却是温暖而从容。他抬手轻抚着慕霏泠的秀发,柔和的目光如春风般迎上她换乱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我……”一滴清泪滴落在萧牧手背上,青衣女子掩面低声抽泣。
“所以……这一次……你也一定要……相信我。”萧牧终于抽出了左手,取出手帕为她拭泪,“一点小伤……不要紧……我们不能自乱阵脚……是不是?”
“……好。”在他和煦目光的注视下,慕霏泠渐渐平复了心境。当下扶着他坐好,看着他缓缓运功,将含有毒素的鲜血一分分从伤口中挤出。
山中木屋前众人一时无言,唯有夏日熏风划过树叶的“沙沙”响声。云蔚呆呆地望着前方二人,紧紧咬着下唇,想要举步上前,却又无论如何跨不出这一步,只感觉心中一阵阵抽搐。
怎能不心痛呢?这个如远岫孤云般清逸出尘的男子,有太多的人需要牵挂,却从来不曾将自己的痛苦放在心上。他的目光是如此温柔啊,可也是如此深邃,她读不懂,可是他是否也有疲惫、痛苦,想找一个人倾诉的时候呢?一定是有的,那深藏在心间,偶尔流露出的悲哀,如初冬的寒潭般深不见底,她看到了。只是,那个如春风般走进他内心的女子,会是她吗?不会的……终究……不会是她啊……
片刻后,芭娅从房中去了包裹出来,见到这样的情形,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偷偷跑过来躲在谢逸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襟后摆,担忧地问道“君璧阿哥……?”
“……啊?别、别出声。”谢逸回头看了她一眼,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走,我们去打些水来,等一下清洗伤口。唉……要是我有真才实学,此刻……”他叹息一声,拉着芭娅往水井旁去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萧牧肩头的血色渐渐由鲜红转回了暗红色,他收了功,缓缓睁开眼睛,虽然面色依旧苍白,却恢复了些精神。芭娅端来热水,慕霏泠将毛巾在水中浸过,为他清洗了伤口,等在一旁的谢逸连忙取出金疮药与布带,为他止血包扎。
云蔚呆呆地看着众人施为,并不上前。萧牧眉头微微一皱,她的手指也颤抖着收紧,指甲深深嵌入肉里,那张后山的地图被揉皱握在掌心,溅上了点点鲜血,和着弯曲的线条,仿佛一张辗转流传的古梅图。
为什么……离开洛阳,本就是为了帮他分忧,只要他过得好,她甚至连生命都可以舍弃。可是,为什么最终连累他受伤的还是她?为什么她总是这么没用,从小到大都要他的保护、他的照顾,却什么也不能给他?为什么?!
伤口流血渐渐止住,萧牧感觉心中的烦闷之感去除不少,他抬起头来,正看到云蔚眉间轻蹙,失魂落魄地站在不远处。“小嫣……?”他轻声呼唤,云蔚身子一颤,茫然走上前去。
“怎么了?是不是吓到你了?”萧牧温颜询问,“没见过这么多血……是吧?”
“呜——”芭娅毕竟年纪尚小,此时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芭娅,别难过,萧大哥没事的。”萧牧不觉摇头苦笑,“来,让我看看你给我们都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我……萧大哥,对不起……芭娅……就是觉得好难受好难受,萧大哥是好人,为什么……”小姑娘抽泣着递上了包裹。
“芭娅,这世上,好人不一定是有好报的。”谢逸拍拍她肩头,“别哭啦,这样萧大哥还要哄你,不是更不能好好养伤了吗?”
“陌溪哥哥,我没事。”云蔚听着几人谈话,此时忽然出声,面容竟是前所未有的镇定从容。一瞬间,萧牧仿佛又看到了绮凤楼上,帷幕后那端庄矜持的绣娘。这……还是印象中的那个爱撒娇的小嫣吗……
“陌溪……今日是否……”慕霏泠沉吟着开口,“我知道揽冥宫弟子追踪在后,耽误不得,可是前路更是凶险未卜,若是你——”
“霏泠,我们即刻出发。”萧牧打断她的话语,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可辩驳的力量。“我已经耽误大家不少时间,而今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对于芭娅更是不利。好了,毒素已经被我去除了十之六七,更何况我们若是见到神医前辈,解毒不就更有希望?”
“陌溪兄说的是。”谢逸当先起身,“走吧!”
众人离开小屋,商议一阵,一致同意向着地图上一处没有标识、乌月峒村民都没有到过的地方探寻。据说那片林子道路纷杂,几乎难以辨别方向,再加上兽类罕至,也就没有什么猎户前往了。
一路上,几人用树枝扫去了行走的痕迹,远远绕开芭娅所居的山间小木屋。如此走走停停,倒也颇费时日,索性一路上并未见到有揽冥宫弟子追来。
午饭时,四人一时各怀心事,默默无言,各自草草吃了些食物。用过午饭,谢逸又抢着走在最前方,方才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萧牧轻叹道:“君璧。”回过头来,发现三人正盯着自己,神色复杂难明。
谢逸微微一窘,掩盖道:“我……我给大家开路。”
“笨医仙……没人怪你的,你不用这个样子。”云蔚低声说道。
“贤弟,此毒十分诡异,只怕非得独门解药才能根治。我等一路上已经劳烦贤弟甚多,若是你再因无法为我解毒而心存不安,却让陌溪情何以堪?”
“我……哈哈,大家多心了,我才不会。”谢逸强笑几声,“陌溪兄有伤在身,我谢君璧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总要有些担当吧。哈哈,走啦走啦!”
只是,如何能告诉他们,那个所谓“神医”只是个欺世盗名的家伙呢?还是先让那个人治好陌溪兄的伤,再解除了乌月峒的危机,再跟他算旧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