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上雪和黎初二人到了宫里、这边就宣来圣上口谕，说是此事有关太子和幽王，宣上将军见，太子就不必插手了。黎初倒也识趣，与上雪相视一笑，便就走了。
林上雪踏进朱紫阁去，老皇帝直接拿出一本账册给上雪一看：“爱卿先看看这册子。”
上雪恭恭敬敬接过那本账册来，表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下却是一惊。一笔一笔关于克扣军饷的数据记得清清楚楚、白纸黑字不容抵赖，最要紧的是、每次账目下面还盖了幽王的印。
“林爱卿对这事怎么看？”
“既是如此、臣也不便袒护幽王爷。只是、臣总觉得事有蹊跷。七殿下为人谨小慎微恪守本分，臣觉得他不会做出此等事来。何况臣在云空征战期间从未有何时军需不足——”
“朕也这么想。”老皇帝叹了口气，“说实话、一直以来我信任老七是超过储君的、若不是立法不能变、也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孤王年老、也不愿意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林爱卿、公平起见、不如这事就交给你吧。”
“臣领命。”林上雪鞠个躬，见老皇帝面有倦色，就识趣退了出去、这便出宫。
既是关于军饷，林上雪自然想也没想命马车先往吴涯那里去一趟。到吴府停车，吴涯已经站在门口恭敬等她。吴涯总是过于明白她的心思，这一点林上雪也很恼怒，但又不知道怎么办。吴涯是随心所欲的性子、纵有千军万马高官厚禄也不得改变他分毫。他就是那样、猜到了就一语戳破、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的，你爱他恨他都无所谓，他只管逍遥罢了。
“将军为粮饷一事而来？”
“都猜到了、”林上雪不耐烦地回，“何必多问。”
“那劳请将军再等吴涯两日。”吴涯一作揖，每个眼神动作都像提前想好了一般恰切、可这种恰切总让人觉得有些过于完美的厌倦，“吴涯身为军师、粮饷有没有少过吴涯心里已然清楚。可是若要把那一笔笔细账都明明白白做出来变成书面证据，倒还得费些功夫。因此这两日也就只好、先苦了七殿下。”
“你的意思是、粮饷不曾出过问题？”上雪也是极犀利的，一语问到重点。
“吴涯认为确实如此。”
“那么…是南乔栽赃七殿下？”林上雪问着，心里却不这么想。这些年来吴涯跟在她身边，行事一向低调，别说朝中的人、就连云空的战将们，都没有多少人知道吴涯到底有几分能力。就是她林上雪、关于三年征战间所调粮饷、所用军需这等繁杂琐事，如果不是见过吴涯的精细缜密，也必定觉得鬼神都不能算清。南乔用这种糊涂账栽赃，再怎么也动不了幽王根基，且说万一账目真查清了、他不是自寻死路？
“属下不敢妄言。”吴涯依旧恭敬、笑容还是模子里刻出来的分寸，一丝不多一毫不减，“属下只能说幽王爷无罪。至于是否有人陷害、那是吴涯分外的事，吴涯力所不及。”
“那两日后上雪再来取账。”
林上雪自知这便是吴涯的逐客令，再叨扰无益，就这么作别。当年征战时吴涯每每出完计策立下大功、都会极其淡漠地说一句「职分所在而已」败坏人兴致，现在回了京、两人没了直属上下关系，他怎会再帮她，这事解决只能靠她自己。
林上雪离了吴府，思考半晌、决定还是该先去访一访幽王。可是黎幽到底在什么地方呢？林上雪简要分析了一下、知道老皇帝既是觉得黎幽有罪，多半是将他软禁起来。因为是皇家家事，大概心里有了个数——以前犯了法的殿下公主都被关押在宫外围一个叫「丹枫阁」的地方，好几个一辈子都没出来。
林上雪连将军府都没有回、只是找个驿站牵了匹马，一路疾驰就向丹枫阁去、很快就赶到了。
她林上雪位高权重、眼下又红得发紫，她知道只消得大致把幽王和太子的事七七八八一说，一向守卫森严连鸟都飞不出的丹枫阁就会大大方方为她敞开了。
事情果不其然。
一侍卫敞开门、领着林上雪七转八转，这就到了幽王住处。
黎幽本是浅寐，听着门一响便立刻起身，见是林上雪便恭恭敬敬道一句：“林将军。”
“七殿下、可知上雪所为何事?”林上雪回了个礼，口吻严肃。
黎幽低低叹了口气、然后起身，不紧不慢把床铺收好，接着到屋子中心的棋桌边坐下。
“小王不知。”这么一边答着，黎幽掂量起几个棋子心不在焉地把玩起来。
“若是小王死期将至，还望将军瞒小王片刻。”他看着林上雪时当真是万念俱灰的模样，“什么也不要告诉小王了。”
林上雪刚要说出那一个「不」字，便被黎幽的纸扇挡住了唇。
黎幽看着林上雪垂在纸面的墨色长发，一晃清亮瞳仁中璨星般的神彩、又得细长睫羽为双眼蒙上一层阴翳剪影、真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上雪肤色白得透明、此刻再加了牡丹扇面的鲜丽绣纹两相映衬，不知不觉竟恍惚以为面前是绝代舞姬的艳色。
“以前没留意、现在真觉得三哥那句话说得甚好，这样虽是对将军不敬、但…”不同于黎初的不羁和吴涯的薄情、黎幽的笑容带出一抹柔情似水的魅惑，“将军果然倾城。”
“七殿下说笑。”上雪将黎幽手中的扇面转下来、目光一凛，“克扣军饷绝非小事、此事若经证实，当真能要了七殿下的命。林上雪与上卿一样，已是王爷的人。因此若您有何隐情、望据实相告，上雪好帮着王爷。”
黎幽正想回答什么，却突地一阵咳嗽、怎么也掩不住，手帕接过、翻过来、竟然满帕子的血。黎幽抬头望着林上雪笑，目光带着一丝歉疚：“小王体弱、常年如此、不劳将军担心。只是将军这般待我，小王真心感激不尽。”
“克扣军饷一事，决不是我黎幽干的、万望将军救我一命。”黎幽这么说着，也不知是不是林上雪一夜未眠精神恍惚，又被那一帕子血惊了神，无意撞翻了棋盘上的茶碗。小瓷活啪得一声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四溅开来、还带着绝妙馥郁的香气。叶子随水孤零零地打了个旋转，停着不动了。
林上雪忽然定定地看着黎幽、心中萌出某种可怕的念头：“七殿下你可是…生着肺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