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城。吴涯围城一月，林上雪处兵粮寸断。城中士兵饥饿不堪，然而由于林上雪治军严整，士兵宁愿饿死也不行掳掠之事，虽处于生死攸关之际、气节不失。
“算了吧，是我输了，开城门吧。”林上雪终是摇了摇头，指示随侍自己的一名亲信，“她不过要我的命，我林上雪给她便是、不忍白白搭上你们。”
“将军、”士兵劝阻道，“都撑到这个时候了，说不定尚有一线生机、上将军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大伙都愿意拼死保您性命！”
“莫劝了、开城门。”林上雪执意说着、绽出一个略显凄凉的微笑，“我林上雪谢兄弟们抬爱。只是此生无缘继续与兄弟们同路，上雪不胜遗憾、但求兄弟们原谅！”
“开城门——”林上雪长剑出鞘，下军令，士兵不能违抗、只有含泪开了城门。
“请吴军师、进中州城——”她喊道。通传的士兵高声重复、洪亮的声音回响在大漠尽头，和着肃杀回风，显得苍凉悲壮：“晴岚上将军林上雪请吴涯吴军师、进中州城——”
「黎初、恐怕你我已经无缘相见了——」她低声说道，笑着抬起头来，毫无败将的倾颓。吴涯带大军耀武扬威走近了，看见林上雪远远笑了一声：“上将军终是肯妥协了，还算识时务。”
“吴涯，你要我的命便拿去，我可在此地自刎、只是——”林上雪道，“城中剩下的这三百兵士、你放了他们吧——”
“你是何苦。”吴涯唇角微勾，“若是凭将军的武功，想要一人突出重围也不无可能。不过为了你手下三百人的性命，你宁可牺牲自己？”
“他们皆是上雪的生死之交，值得。”上雪回应，字句掷地有声。
“罢了。”吴涯道，“我便同意。”接着冲背后的一名亲信吩咐：“放这三百老弱残兵出城，只取林上雪。”
“上将军，”她忽是走近，“你可满意？”
她行礼道：“谢军师。”
中州城的晴岚兵士开始三三两两往城外撤出，
与上雪擦肩时目光流连，或是愧疚遗憾、或是留恋不舍、或是悲伤满怀，想着像是林上雪这样待他们的将军，他们恐怕此生都不能再遇见了。
也不知道具体是那个人、撤军的队伍中蓦然传来一声沉郁的呼喊、叫人动容不已：“战神有谕，天佑晴岚！”简直像是被传染了一样，喊声立刻在整支队伍此起彼伏地响起来：“战神有谕，天佑晴岚！战神有谕，天佑晴岚！战神有谕，天佑晴岚！”
林上雪清朗一笑，目光转向了吴涯。后者明显怔住，压抑不住地颤抖起来。
“吴涯、你可还记得，这是两年前我们班师回朝，全军一同高呼的句子。”林上雪道，“你可曾怀念过、战神有谕，天佑晴岚？”
“你可曾怀念过？”
“将军既是知道答案，何必再提！”吴涯抬眼望她、刹那间眼中积聚凛冽杀气，“这世界不懂我、这世界抛弃我，我才不得不毁了这世界。我不得已、为何就没有一个人明白、我吴涯也是不得已啊！”
「没有一个人明白——」
「没有一个人——」
强扶着额头、吴涯勉强恢复神色、戴上虚假的笑容：“晴岚士兵已经撤走，吴涯不想多言了。望将军遵守承诺，在此自行了断吧。”
林上雪慷慨一笑，抽出长剑。初冬的阳光映射在风泠剑上，散发着美丽冷清的柔和光芒。
“好。”她说着，望着吴涯。不知为什么，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忽然在吴涯心里泛滥起来。接近于慌乱、甚至接近于害怕。
「我吴涯真的想要林上雪死吗？」她自问，看着剑芒将要落下。突地远方城门传来一声疾呼：“黎初在此，求军师放林将军一命！”
从声音的方向射来一枚铜钱镖，上雪的剑立刻被打落了。吴涯应声回头，正看到年轻的王目光沉毅。
郑喧凉终是及时把他带了回来——虽说黎初亦是无比思念黎幽，然而终究不急在林上雪性命攸关这一时。这般想着，他立刻折回中土，没有登上千寻屿的土地。
他实在太要紧林上雪。
“我黎初愿拿整个晴岚、交换林上雪的性命。”他郑重说道，“还求军师，放过上雪。”
“用、整个晴岚来换？”吴涯回头看着黎初，忽地笑道，“她不过是一名将军、就和你手下无数名猛将一样，死了可以再换。你何必愿意为了她赔上整个国家？”
“上雪是黎初最重要之人、此生不换。但求军师放了上雪、黎初必是无悔！”黎初焦急说着，没有半点迟疑。
“此生不换？”吴涯重复着、不知为何内心悲戚，反而笑容更加浓烈，似一朵妖冶的花，“好一句此生不换，你们一个个都是如此情深义重，唯独我吴涯、狼心狗肺、无情无义！”
她突是疯狂笑起来，许是动作幅度太大、口中竟泛出血腥味，眼角挂泪：“唯独我吴涯、狼心狗肺、无情无义！”
“吴涯。”半晌是林上雪打断了她，声音空寂。吴涯迟疑了一秒，缓缓转过头去，“你何苦如此轻贱自己，惹我心疼。”
吴涯霎时间一愣，却立刻反驳、言语带刺：“到了这个时候、将军何必又对我演戏。林上雪、你说过的，这世上没有人在乎我的生死。连你、这个我唯一尝试过信任的人——你说你恨你自己救了我！”
“我恨我自己救了你。”她肃然道，“我恨我自己救了你的命，却利用你的才华，毁了你的情你的心，叫你双手染血。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不应要你承担！——”
「什么？！」吴涯的瞳霎时间放大。
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似断了生命的弦。整个世界轰鸣一片。
“所以黎初、你不必救我，更不要提用晴岚换我的荒唐话。你不能做出这么儿戏的决断——晴岚不是你的私有物、晴岚是黎幽献给你的梦想，是黎萱唯一的栖身之处，是一万万晴岚子民的家园。而我林上雪、不值那么多！”她缓缓抬头，望着黎初的方向，“我能说的只有这么一句、我林上雪、此生只是你的——”
“便永别吧。”裴兴在城墙上邪邪笑着，趁众人不备对林上雪放出冷箭，“遗言太长，不想听了。再拖下去，难免生事——”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吴涯竟是想也没想，本能地冲了上去，挡在了林上雪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