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后,孤城再也没有醒来。
那是第十夜、夜很寂静。偌大的宅子显得空落落的,只有几盏浮灯。风晴在门外等着,十里隐藏的火线已经设计好,一层一层从宅子的最外层延伸到孤城的房间。
她手里执着火炬,满眼是泪。
「我们何苦﹑不过是为了一个报仇、我们何苦啊,凛。」这是白日里,她趁他清醒时给他的最后劝告。然而那时孤城坚定地摇了摇头,拒绝道「风晴、我这一死不只是为了报仇,也是为了天下。祈星阁这样的组织,真的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们必须杀了吴玄。」
那么。女子在心里轻声叹气,点燃了引线。火势瞬间汹涌,包围了整座古宅。女子看着满目热烈的红色,竟微微笑了。然后她扬起红裙,缓步走进火场、庄重如出嫁的新娘。烈火****她娇嫩的肌肤,让她生痛生痛,然而女子竟是毫无感觉般向火海中走去,似走向必然的归处。
「叶晴不在了。」
「徐茗不在了。」
「凛……这一次,不如让我与你一道。」
你看这火苗舞蹈、看我衣袂飘飘,像不像我们成婚的那一夜?金樽美酒,珍馐佳肴。美人笙歌、歌万里,不归去、不离弃。
「陪君醉笑三万场,不诉离伤。」
十日前孤城开始反复入梦,梦境似幻似真,总让他觉得着迷又害怕。然而无奈潜入者太会隐藏,一切都做得悄无声息,孤城虽然直觉意识到可能有人在动作,却始终找不到线索。直到第九日,风晴提出要以索魂香为引,两人大胆一试。索魂香与毒物天生共鸣,可以画出毒物的踪迹,也就是如此,第十日孤城醒来、看到索魂香呈现出迷宫般的径迹,才能真正确定有人来过。
当时孤城轻声叹气,对风晴摇了摇头:“看来、我们被人盯上了。风晴、你觉得……盯上我们的人是谁?”
“这世上善用毒物的家伙并不少,然而能把你我逼到这一步的,也就是这么几个人。”风晴分析道,“玄师父,苏师妹,阿未公子,三人之一吧。”
“苏师妹不知实情,阿未大人与我们无仇无怨,事已至此,”说到这里,孤城不禁语调一沉,“看来是玄师父的黄粱梦解了、要来找我们算总账。”
“吴玄吗?”风晴凝神,素来风致妩媚的眼角露出肃杀的痕迹。女子思忖片刻,忽的冲孤城颈部轻轻一击,然后顺着任督二脉注入真气,从尾椎最下节向上逐节打通。孤城大惑不解地看着她,风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孤城便不再反抗,只是等着,下一秒,男子从胸口开始、紧接着是四肢和足踝,依次慢慢浮现出金黄的蚕蛹图样。
风晴皱了下眉,痛心疾首地闭上了眼睛,刹那间泪水流下。
“怎么了?”孤城问道。
“凛。”她忽的拥住他,“你身上被种了梦蛊,此毒已深,无法解除。”
“这…”京城凛惊了一下,然而他到底是成熟稳重的男人,很快定下心神,“中了这蛊,我以后会怎么样?”
“梦蛊十夜。第十梦过去,你会变成行尸走肉,彻底成为下蛊者的傀儡。”
“会这样?”他刹那心头一凉。没想到吴玄不仅狠心害死雅儿,到了连他孤城也不肯放过。变成傀儡…哈哈…他吴玄当真是狠,一点师徒情分也不留啊。如今九梦过去,不管如何补救,都已经太晚了吧。
“风晴。”中年人并不露惧色,口吻是风沙般的无奈与沧桑,“事已至此,已经来不及了,你听我说——”
女子抬头看着他,目光雪亮。
“第十梦尚未来临,这就是说、明夜吴玄还会来下毒。”孤城说道,“我们提前在这旧宅周围布下十里引线,还用我为诱饵,将吴玄引导屋子中心,然后你便一把火把我和他都葬了吧。”
“你要我,”女子声音颤抖,“杀了你吗?”
“风晴、”他命令般说道,“当断则断!”
“可是吴玄那怪物练过青雨蓝翾,即使被火焚烧、他也不会死。你只是白白送命啊!”
“不——”到这里孤城竟是豪迈地笑了一下,“我们距离杀死吴玄已经很近了。”接着他忽的贴近女子的耳朵,细声言语,“有一件事、看来你还不知道。”
“怎么?”风晴立刻回问,以为尚有转机。难道孤城有什么秘密,可以扭转这局势、杀掉吴玄,也不伤自己吗?
“青雨蓝翾,是可以破功的。”说道这里,风晴猛地一惊,孤城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说道,“吴玄练就青雨蓝翾,本已经得到了不死之身,但是只要他一破功,便会堕落成和我们一样肉体凡胎。”
“破此功的条件是——「至伤心」。”孤城顿了一秒、然后继续解释,“之前上卿大人告诉过我,当时我们抓到吴玄,杀不死他,又要控制他,只好先下黄粱梦。「黄粱梦」不是这世上最毒之物,却是这世上最伤心之物,中黄粱梦者,前世今生伤情交叠,无法承受,才会失去记忆,智力损耗,重者甚至会心血双枯,内功尽散。”
“这黄粱梦对于吴玄、其实是世上最最解不得。”孤城说,“黄粱梦一解,七伤立刻返回五脏深处。此后只要有一事一情牵绊吴玄,惊动他的心,他的青雨蓝翾,便再也保不住。”
“看他深恨我们的样子,必是没有调整好六感七情——”
“难道你的意思是?”风晴回问,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可是正是这七八分让她更加不安了。对于这女子来说,吴玄的生死从不重要,她只在乎孤城、只要孤城与她同在。可现在呢?现在即使孤城大仇得报,她必然是要失去他。这样一想,与孤城逐渐兴奋的神色形成对比,风晴眼中完全黯然。
“是的,我们不妨一赌。”并没有意识到风晴变了脸色、孤城拔剑,做出玉石俱焚的架势,“我猜他已经散尽功力。风晴、求你帮我、就用我这残命拉他同下地狱。”
风晴先是叹气、自知阻拦不得,终于抬头望着他,艰难地说出这么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