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嫔的脸色愈发苍白,像是将坠欲坠的白梅,即便再孱弱,也丝毫掩盖不住她眉间的傲然。只是她生意了无,依旧叫人揪心。沐昭与她手边坐下,温然道:“娘娘今日的气色瞧着不错,看来徐太医的方子确实不错。”
惠嫔勉强勾了勾唇,神情却无尽悲怆,“好不好的,也终究是这一日罢了。底子败了,气色再好能有何用?”
沐昭紧一紧惠嫔的手,语气愈发柔和:“娘娘,有徐太医的方子调养,底子气色定然都会好转。眼下是气色好了,再服用几剂,这底子也会牢固起来。只是全看娘娘自个儿愿意不愿意罢了。”
惠嫔凝滞了笑意,寥寥道:“我愿意又能如何?这身子由不得人。”
“只要娘娘愿意,这身子如何由不得人。”沐昭温然望着惠嫔,眼里的担忧不言而喻,“若娘娘愿意,自有凌公子替您调养身体,您这身子也很快能够好起来。可是娘娘不愿意,这身子一日一日败下去,反而要敌人高兴。娘娘,您是聪明人,自然晓得后宫之事瞬息万变的道理。眼下您还有皇上的怜惜,可日头久了,皇上每日只见到您的愁苦之色,反而要怪您终日没有好脸色,而再不会想起您是为何的郁郁寡欢。
娘娘,我比不得长姊宽厚。话也没有长姊说得好听,可是,我所言俱是为娘娘好。我晓得您失去了孩子很难过,可是,就因为这样,您更应该振作起来。您振作起来,重复恩宠,您才有机会为您的孩子报仇!”
沐昭的话重重地打在惠嫔心上,她的双手紧紧攥着锦被,双目瞪着前方,泪水一点一点掉落下来,“我好恨!”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手下锦被撕裂,更恨不得将静妃碎尸万段,给她的孩子陪葬。
“我每日都梦见我的孩子,他血淋淋地站在我面前,声嘶力竭地哭,哭得我的心都碎了。他在怪我,怪我为何打掉他?”惠嫔眸中有热泪滚滚而下,“我好心痛,那是我的孩子,他就这样可怜地站在我面前,我却……”
“严静雅害死了我的孩子,却还能被皇上恩宠,被皇上封为贤妃。我好恨,我好恨!”情到深处,惠嫔顾不得自己孱弱的身子,用力地捶打着红梨床榻,幸而有厚实的暖垫,才不致让她受伤。
沐昭连忙拦住她,“娘娘何苦伤害自己的身子?”
惠嫔悲痛欲绝,热泪滚滚落下,丝毫没有停住的势头,“是我亲手灌进了红花,是我亲手杀死了我自己的孩子。我恨严静雅,却是更恨我自己。我不愿意再活,我要给我的孩子偿命。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多么可怜!”
“娘娘万万不能这么想!”沐昭劝阻道,“娘娘若是没了性命,岂不是让静妃娘娘更加得意了?娘娘若没了性命,谁来给娘娘的孩子报仇?娘娘啊,您的福气在后头,您这样年轻貌美,自然还是会有其他的孩子的。”
惠嫔悲戚不止,“我怎么那么蠢,我怎么能这样轻易就相信了她。是我杀死了我的孩子,我不该活着,我不该活着!”惠嫔拼了命捶打自己,似乎身上的痛能稍稍缓解一些心里的疼痛。
沐昭紧紧将她抱住,免得她再受伤,口中劝慰:“娘娘,不是您的错,是静妃的错。是她害死了您的孩子。她给您下的毒,便就没有那一碗红花,您的孩子也保不住。所以,您千万不要再责怪您自个儿了。”
惠嫔在沐昭怀中痛哭流涕,似要哭尽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悲痛与委屈。鸣翠和莲月在一旁站着,见惠嫔如此也不由得偷偷抹了眼泪,心里更是酸楚不已。
沐昭劝道:“娘娘,说到底,是静妃娘娘歹毒害了您的孩子。您若再这样自责下去,只怕要让亲者痛仇者快啊!请娘娘尽快振作起来,才不枉费凌公子千里迢迢来救您。”
“大哥……”惠嫔垂泪不止,闻得凌亦封之时,眸光却闪了闪,“大哥来了?他在哪儿,我要见他!”
沐昭却拦下她,“娘娘您不能见凌公子。”
惠嫔惊道:“为何?”
沐昭正了正神色,缓缓才道:“凌公子的性子您是最清楚的,若他见到您现在的模样,定会狠毒了静妃,冲动之下便就要找静妃报仇。可是娘娘,眼下咱们手里没有证据,那么凌公子去害静妃便就是违法之事,皇上如何能容他?娘娘,您又何必要害了凌公子呢?”
惠嫔一震,激动的神情缓缓沉将了下去,她的双眸里只剩下无尽的沉痛与恨意。
沐昭抚着她的手,语气轻柔,“娘娘啊,您已经失去了孩子,断断不能再让身边任何一人受到折损。宝鹃,还等着您去瞧她呢。不然,若是您去了,只怕她,也活不久了。”
“宝鹃?”惠嫔怔怔发言,眼里的泪水又翻滚了下来,“她待我这样忠心,我却疑心与她。她定然是恨透了我这个主子。”
“娘娘误会了,宝鹃从不曾怨恨过娘娘,反而心里时时记挂着您。若非她病弱起不得身,她定然是会侍奉您左右的。”沐昭柔柔的声音,凉凉地落在惠嫔的心上。
泪水迷蒙了惠嫔的双眸,她的心中仿似有一把尖刀在剜着,“宝鹃怎么了?她怎么会病弱?”
沐昭幽幽叹息:“静妃派人,欲将宝鹃灭口。幸好宝鹃逃得快,不然……或许娘娘再也见不到她了。”
“严静雅!”惠嫔咬着牙,重重地吐出这三个字,眸中有熊熊怒火燃烧,“她好歹毒的心!”
失子之痛、中毒之恨,加上宝鹃差点被灭口,这所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让惠嫔顿时清醒了过来,她眸中的光芒烁烁,“我绝对不会放过她!”
虽然是仇恨支撑着她,可到底比失去了落下去的念想要好。沐昭低眉轻叹,只愿她能活下去,其余的,只能往后再做打算了。
惠嫔凝望沐昭一眼,道:“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亦多谢你今日多言。若没有你,只怕我还要混混沌沌下去。回去转告表姐一句,往后我再不会叫她担心了。”
沐昭闻得她此言,心里顿时安心了下来,浅笑道:“娘娘能振作起来,沐昭心里实在高兴。”旋即朝鸣翠道,“鸣翠姐姐,快将娘娘的汤药呈上来,服侍娘娘喝了。”
鸣翠很快将汤药送上来,沐昭亲自接过,朝惠嫔道:“娘娘,沐昭服侍您用药罢!”
惠嫔稍怔一怔,“怎好让你服侍,还是我自个儿来罢!”
沐昭却是浅浅一笑,“如长姊所说,沐昭如今该唤您一声表姐。表妹服侍表姐用药,也是理所应当的。”舀起一汤匙的汤药,轻轻吹凉,方送到惠嫔嘴里,“表姐快用药罢,小昭还等着表姐与我一道去园子里赏花,一并抚琴呢。”
惠嫔抚得一手好琴,可是在入宫之后却从未抚过。她不免有些惊诧,“你怎会知道……”
沐昭狡黠一笑,“我即为表姐的表妹,怎会不知表姐的喜好呢。”
惠嫔顷刻明白,定然是表姐告诉与她的。望着沐昭,她忽然觉得眼前这张脸愈发得美丽了,从前见沐昭时,她只站在表姐身后尽心服侍,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与沐昭竟会这样面对面坐着,这般地亲厚。
心里直觉得有一股暖流滑过,沐昭本不用这般尽心对她的。可是,她非但除了她的难题,还救了她的命,更让她有了活下去的念头。
惠嫔感激地握住沐昭双手,郑重道:“我且唤你一句小昭,往后,你若不嫌弃,咱们往后便以姐妹相称。”只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只玉壶来,“这是我木家玉壶,昭显的是木家家主的身份。这只玉壶,便交与你了。有了这玉壶,我方宁侯府里的人,任你派遣,只要你用得上,不管任何缘由,你都可以拿去用。”
沐昭却不肯收下,推辞道:“我与表姐原本就是姐妹,姐妹之间相互帮衬,是理所当然的。表姐还是快将这玉壶收起来罢。”
“不。”惠嫔却直将玉壶往沐昭手里塞,“我愚钝不堪,险些害得方宁侯府丧命,实在没有颜面再拿着这玉壶。若你肯认我这个姐姐,便就替姐姐接下这重任。我父亲已经年迈,身边唯有大哥。可是大哥不肯接下木家家主的身份,木家便就群龙无首。小昭,算是姐姐求你了。你就收下这只玉壶罢!姐姐在宫里,也断断没有余力再去顾忌方宁侯府了。”
“可……”就在沐昭为难之际,屋外头忽而传来一阵声响。
惠嫔忙将玉壶往沐昭怀里一塞,“玉壶便交给你了。”旋即又朝鸣翠道:“鸣翠,你去外头瞧瞧,发生了何事?”
“是,娘娘!”
话音甫落,还没等得及鸣翠出门去,惠嫔便就瞧见静妃怒气冲冲地进门来,一张脸红肿不已,“木斯盈,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惠嫔一脸茫然,反而沐昭低声轻笑,惠嫔偷偷问:“她怎么了?”
沐昭勾一勾唇,“小惩大诫而已,也叫静妃好生记着,咱们也不是好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