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依依离别这片幻境仙景，裴戌和石百炼开始往山那边穿行。他们现在已经接近红军的最后一道防线，对方的侦察力量和阻截手段肯定会加强。因为队伍精简，目标小，行动灵活，石百炼还是很庆幸，主机由裴戌护卫前进。通报里，这次红军兵力配备强劲，另外的几路队伍，基本已经被他们阻隔成功。现在，还剩下最后的一批导航管，而前途似乎更艰难。
裴戌现在面临两个选择，一是靠近红军本营走，那么，面临的岗哨会很多，可能需要不时被动改变路径。另外一个选择，就是往雪山那边，阻碍少很多，但是，自然状态恶劣。路边上，石百炼正在聚精会神测数据和放导航管，裴戌决定，选择第二方案。
上山前，裴戌检查了一遍石百炼的背囊，把除了设备外的东西都塞到他这边，把有些承重物再扔掉点，然后，烧了点热水灌到水壶。两人现在轻便很多。
这边气候比较奇特，前面几天其实不算多冷，但是今天，巍峨群峰在前，他们还只到山脚下，风已经刀子一般割在脸上。裴戌帮石百炼把风帽扣住，重新给她绑好靴子的十字扣，交待她，手脚千万不能碰水僵冻。
他们行军包备有登山杖，现在还好，天虽然灰蒙蒙的，但雪还没有落下来。因为树木枝杈很浓密，林中的积雪并不算多，路有点潮湿，但不滑。
石百炼带着手套不好控制设备，她脱下来一会，手就完全麻木了，她只能搓搓手再调试仪器。
裴戌需要注意周边动静，空中的轰鸣声时时经过，手里拿着信号接收器跟着主机定位。
四个小时后，他们终于翻到了山的另外一边。插导管的时候，石百炼十个手指完全红紫，裴戌蹲下身，他接过主机，搁膝盖上，脱掉手套，两只大手捂住她的手，使劲揉搓，让血色终于又回转过来。
山这边，可能因为背阴，山路上积雪厚重起来，裴戌在前面探路，石百炼踩着他踏出来的雪窝往前走。滑滑溜溜花了差不多２个小时，才绕到另外一片山脊上的干路。两人正在一株大水杉下插导管，突然，裴戌把石百炼往树后一拨，示意她安静。大约30米开外的地方，四个红军制服的人正停下来大口喘气，看来是跑了很久。他们还没直起身子，七条灰色的影子已经鬼魅般窜了过来。
狼，石百炼气一紧，裴戌已经把她拨到了身后，示意安静。
那几个当兵的都很高壮，手上的匕首可能刚才已经伤过狼群的某个同伴了，还在滴血。他们挥舞手上的武器，围成一个圈来防御那七头恶狼的进攻。就在其中一个士兵低头喘气的瞬间，头狼已经凶猛地冲过来，一口咬到他右腿，裤脚扯出一块窟窿，血点沁了出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头狼已经退避回群里了。正如猎人描述过的，狡猾而凶残的狼群战术之一，择时而动，各个击破。
石百炼看到另外那三个显然疲惫，她扭头接应裴戌指示。
鲜红的血刺激着，那是活生生的战友，演习只是演习。她希望裴戌出手帮忙，这是生命。
然后失望的是，裴戌面无表情，完全没有冲出去的意图。
石百炼有些悲哀，她想，自己力量有限，但不可以见死不救，面对真切的死亡！
那边，狼群和士兵们还在对峙。石百炼腰板挺直，手死死捏住一头尖锐的导管。她知道，某时刻自己绝对会冲出去，她无法接受惨剧发生在眼前，却无动于衷。
裴戌盯着狼群的动向，他知道，无论是狼群还是红军士兵发现他们，都将造成不容乐观的结果。他能突围，但是石百炼和手上的机器不能保证。人要救，但他必须思虑一个周全的办法。
那四个人已经有点烦躁了，狼群却甚为耐心地诈攻刺探。哗哗，哗哗，这条山脊上面林子里一阵喧嚣，然后飞出好几只山鸡。狼群非常警觉，摆头往那边冲出一段。
裴戌正躲在那片山林里，他飞快地翻滚下来，落到石百炼隐身的那片高大水杉林右边，弄出些声响，迅速上树隐身。他看到那四个兵士抓住机会，趁狼群分神的时候，已经开跑，往山脊另一边攀爬。
林子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狼群马上醒悟过来，开始往士兵方向追去。裴戌从树上跳下来，潜到一个空旷处，朝红军营地看得见的方向放了三颗信号弹。他能确信，红军那边增援人员来到这边，他和石百炼也已经潜入前面山林了。
裴戌回到石百炼隐匿的那株水杉处，却不见人，地上散落着好多导管。他心里一紧，然后听到那边乱石堆有动静。
原来，那条狡猾的头狼追出去一会，又独个折返回来，嗅嗅找找，它到了石百炼藏身的那片林子。
裴戌离开的时候，叮嘱石百炼，野兽近前就跑，这个季节，人的气味很容易被这些饥饿的畜生发现。石百炼已经能听到动物脚下枯叶的沙沙声，她鼓足勇气，拿起主机就往那堆岩石跑，那边沟隙多，或许容易藏身。
如果裴戌还晚来几分钟，那石百炼身上已经有一口血洞了。她弓着身子，手上握着一个导管做武器，另一只手紧紧地护着主机。头狼已经跃跃欲试，头上稀落的毛发已经炸开了。
就在狼腾跃的一刹那，裴戌身子已经斜飞过去，手上的匕首扎到了狼的肚皮。头狼一个翻滚，反口就是一下，裴戌顾不得手臂新伤，在头狼第二次扑咬时，匕首完全就从它肚腹处划过。
糊糊的血，不知道是狼的还是裴戌的。石百炼愣了一下，往刚才藏匿的水杉那边跑，找到急救包。精简行李后，创可贴和口服消炎药有保留，但是纱布和冲洗液都扔了。
裴戌自己走过来，他让石百炼把他穿的背心下摆剪出一圈布条扎到手臂上。还好衣服厚实，那狼獠牙扎的口子两个血洞，不算利害。
裴戌让石百炼戴好手套，然后两人把行李收拢，赶紧离开。
体力消耗和神经高度戒备，让人无比疲倦，石百炼刚才又伏在冻雪的岩石上，冰凉透骨，她现在机械移动脚步，脑袋尽量保持清明，争取把剩下的导管插好。她想忍着，但剧烈的咳嗽还是让她不得不一次次停顿脚步，屈身缓解。
裴戌吞了粒消炎药。水壶里还有点热水，石百炼不肯多喝。在这儿，上厕所不是件容易的事。
雪开始的时候，还只若有若无地飘，现在，天地间似乎弹棉絮，他们衣服帽子即刻就一层白色。这样不行，天色已晚，而且石百炼看样子，已经快抗不住了。她走路都在摇晃。
裴戌一只手稳住石百炼，加快往背风处赶。谢天谢地，在他们眼睛都快被雪蒙住的时候，竟然发现一个窝棚，可能是猎人或者药农歇脚的。几根粗木架构的一个三角，搭了些树皮，蓑衣。
裴戌铺了块行军垫在地面，搀石百炼坐进去靠着，里面空间狭窄，他弯腰弓身把行李检点一下，拿出气炉和绒毯。
“把湿衣服脱下来！”他对背后的石百炼说。
没回应，他一看，石百炼脸红红的，已经闭着。“石百炼！”他走近喊了一声，还是没反应。摸摸额头，烫烫的。
估计烧晕了。他把石百炼紧攥在手上的主机拿下来，外面****的衣帽脱下，用两张毯子捂住她。
当务之急，趁天还有点光亮，他得烧点水弄堆火。这儿人迹罕至，他们一路都绕开红军行迹，估计可以安全，但是，野兽还是可能袭击。
看着石百炼，不能留待神志不清的她单独在窝棚里，裴戌抖落自己冲锋衣上的积雪，囫囵闭上眼睛歇会。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对面的石百炼有点动静了，裴戌塞给她一把匕首，出来又把那个窝棚口拢住。
包里虽然还有些方便食品，但谁知道下一餐什么情况，多年的野战经验培养他敏锐，坚韧，主要还有恶劣条件下的应对经验。
还算幸运，不一会儿，他逮到了一只山鸡，其实还扒拉到个蛇窝，估计石百炼嫌恶，只能舍了。
干木材基本找不到，只能用窝棚里剩的一点，赶紧点火，化雪水，烤鸡。他把坑挖深点，尽量让火堆在窝棚边上，这样能驱点潮气。
石百炼咳嗽得厉害，晚饭就吃了点裴戌用小刀戳碎鸡肉煮的汤水。裴戌喂她吃了颗感冒药，趁还清醒，问她意见，要不要打信号弹。
军演中，如果遇到一些非常规的危险境遇，可以发信号弹，通知营部派人救助，同时，也意味着你退出演习了。所有你创造的成果就此中断，抹掉清除。
“不！”石百炼怔怔地盯住裴戌看，也不知道神智到底回来多少。她喝口水，缓了一会，才说，“项目预算紧，近期不可能有这么好的实战测试机会。只剩4７个导管，网路就合围了。”
她整个人都有点呆滞，一会睡着的时候，眉眼却舒展平和。
夜深了，风更大，气温降低，身边只有小小的一团火。石百炼咳嗽不断，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身体不时寒颤。裴戌估摸着，又给她喂了颗感冒药。
她完全昏睡过去！
裴戌脱下外套围住窝棚透风的门帘，自己伸直腿倚靠在靠近火塘那边窝着，把石百炼搂抱在自己怀里，再用毯子把两人紧紧捂严实。
快凌晨的时候，石百炼惊醒，昨天的惊吓可能还在，使劲挣扎着，喊，“救人，救人！”裴戌慢慢拍着，又喂了她一颗泰诺。
战争中，最后比的就是意志坚定；终究残酷，勿论心狠！裴戌想说。
曾宏在营部送别石百炼的第十一天后，胡子邋遢的裴戌背着石百炼回来了。
他们那晚在窝棚歇息后，第二天上午，石百炼醒过来，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病势汹汹。裴戌在外面化雪水。石百炼喊了声裴戌，他转过头来，递给她一杯热水。
“待会你负责地标定位，我调试主机数据，如果我犯困，无论用什么方式，请叫醒我。”石百炼交待。
艰难的一段行程，最后一个参数敲进主机，石百炼眼睛烧得通红，脸庞白纸一般。裴戌扔掉除了主机外的所有行李，背着石百炼走了一天一夜，回到接应的蓝军营地，完整地把原定的一个测试圈合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