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睁开眼睛，好刺眼的阳光，熙熙攘攘的，好像回到了长安。
下意识用手挡住眼睛，从手指缝隙之间看出去，好多人围着自己在指指点点。
自己这是在哪里？卿卿呢？爹爹呢？岑大哥呢？还有那些尸人呢？
眼睛适应了光亮，张明雪支撑着身子坐起来，环顾四周，没有卿卿，没有爹爹，没有岑大哥，也没有尸人。
大惊之下，惊慌起身。
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么？围观人们渐渐散去，个个都带着疑惑的目光，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张明雪再一次重新打量自己，身上满是血渍，狼狈不堪，黑乎乎的，这样一个狼狈不堪的年轻男子大清早的躺在城门外睡觉，不想引人注意想必是很难的。
头疼欲裂，张明雪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始回忆一些事情。
自己身上的血渍可以说明昨晚的一切都不是一场梦，真真切切发生过了的。只记得自己晕过去了，自己现在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呢？就算岑大哥带着卿卿走了，那那些尸人呢？怎么会凭空消失不见了呢？
正在冥思苦想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是谁来了呢？
敦敦敦敦。
似乎很是急匆匆。
“美人？”
‘美人？’在哪呢？
张明雪听到了一个声音，近在咫尺，却不知道叫的是谁。朝声音的来源转过头去，看见了一张放大的肥花花的白脸。
“呼哈~”
这一惊之下不小。
“美人，不记得我了吗？”
张明雪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白面皮小公子，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只是这性格，有点那啥。
张明雪不自然的伸出手，指指自己的鼻子，冲那人笑笑：“你叫的是我吗？”
吴淞嘻嘻笑道：“是啊是啊。”
张明雪的脸立时拉了下来，不悦道：“吴公子，请自重。”
吴淞依旧笑嘻嘻，一双眯眯的小眼睛瞅着张明雪的脸，涎皮赖脸道：“随便，随便。”
张明雪头痛的要命，没工夫跟他胡搅蛮缠，双手抱头，低声问道：“我怎么在这？”
吴淞见张明雪没跟他发脾气，越发来了兴致，笑嘻嘻道：“嘿嘿，我不知道，是我爹爹告诉我说你就在城外面，开始我还以为是骗我回家，没成想真的在这。”
说了跟没说一样。
“你爹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那是因为你爹爹告诉我爹爹的，所以我爹爹就知道你在这里了。”
什么跟什么啊，顺口溜似的。忽的，想起了什么，爹爹？
张明雪一惊之下抬起头来，急道：“我爹爹呢？”
吴淞不傻，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本来还以为张明雪一定会记恨上他了，没成想他竟然还跟自己说话，就算是问问题也可以，理自己就可以了。
笑嘻嘻道：“你爹爹已经过城了。”
“什么？”
“真的。”
爹爹竟然过城去了，还没等自己，这是什么逻辑。
“你不是骗我吧。”张明雪狐疑的看着吴小公子那张肥花花的脸。
“我可以发誓。”说着就要举起手来。
“算了，我知道了。”
想必昨天晚上的事情，爹爹已经知道了，只是不知道爹爹去了哪里。
“什么时候走的？”
“今天早上。”
“现在是什么时候？”
吴淞看看快要落下的夕阳，回答道：“天就要黑了，要不我们回家好不好？”
张明雪满脸黑线，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吴小公子的脸，干笑两声：“你不会告诉我，我躺在大街上睡了整整一天吧？”
吴小公子没有察觉到张明雪暗中变化的情绪，笑嘻嘻道：“是的，是的，我告诉爹爹，我没有回来之前谁都不准动，否则我不干。”
张明雪暗中咬牙，胸中怒气噌噌涌出来，登时一个骨碌爬起来，一把抓起吴小公子的前襟，怒气冲冲道：“你不干？你凭什么不干？要知道丢人的不是你是吧？”
依旧笑嘻嘻：“因为我想美人醒来第一眼看到我。”
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板起脸放开吴小公子的前襟，恨恨道：“叫我驸马。”
“好好，驸马爷，那就请您进城吧。”
张明雪一甩衣袖，朗声道：“问你你也不知道，带我去见你爹，我有话要问。”
“好好。”
唯唯诺诺答应着。
“还有，给我找两件衣服，我要换上。”
“好好。”
如果有一天吴小公子能这么听他老爹的话，吴世功不知乐成什么样子。
“真是，唉……”张明雪回头看看吴小公子满脸恭维的笑，俗话说开口不打笑脸人，刚才憋得一肚子气，只有暂时忍忍了，以后再跟你算账。
“走吧，吴小公子。”张明雪无奈道。
“好好。”吴小公子一脸谄媚的看着张明雪，脚步未动。
到底有没有听自己说话，正欲发火，心想还是算了，正事要紧。从地上抓起佩刀残雪，大步向前走去。
“少爷，少爷。”
吴淞身边的小跟班扯扯吴淞的袖子，小声提醒道。
吴淞回过神来，一个巴掌打过去，正中那人的脸，顿时五个鲜红的指印，怒道：“干嘛？没看见我在跟美人说话了吗？”
小厮捂着火辣辣的脸，满脸委屈道：“少爷，别说美人了，人都走了。”
吴淞回过头来，看看刚才张明雪待的地方，不见了人影。慌忙回过头去：“人呢？人呢？”
小厮伸手指指城门，没好气小声嘟囔道：“喏，进去了。”
吴淞放下心来，看看小厮，埋怨道：“不早说，该打！”说着紧赶慢赶追张明雪去了。
身后的几个伙伴们看着被打的小厮，幸灾乐祸道：“活该。”
那小厮恨恨道：“红颜祸水，果然没错，哼。”
那几个小厮笑的更是欢腾了。
夜色微凉，中庭空明。
‘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张明雪紧紧皱着眉头，来回不住地踱着脚步。
手里拿着一个黄色的信封，还有一张写满蝇头小楷的纸。
刚才见到吴世功，比那时热情了不止一两倍，只不过依旧满口的官腔，令人听着不舒服。同时张明雪还是记恨着他令自己在城门外睡了整整一天的事情，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张明雪不耐烦，直奔主题。
“我爹爹呢？”
却是徒劳，吴世功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自己走的时候把这封信递给自己，说是老王爷嘱托他带给自己的。
至于那些满地的尸体，吴世功也是一问三不知，只是当做饿死的难民处理了。以前有这些人的时候，都不敢开城门，怕引起暴动，不知为何，一夕之间，这些麻烦忽然就自己解决了，了却了他的一桩心头大事。
张明雪很是鄙夷，这种视老百姓的性命如同草芥的人如何配当父母官？
当下没在多问，问完话，急急忙忙就回到为自己准备的房间了。
急不可耐撕开信封，是爹爹的字迹，自己认得的。
“雪儿，不用担心爹，爹很好。
不用跟爹爹解释，我都知道，甚至比你知道的还要多。我知道你有很多的疑问要问，但是请原谅爹爹不能一一满足你。有时候太过于明白反而是一种痛苦，遵从本心做出的选择未必是错的，只因为爹爹相信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这也许是你的宿命吧，这一次带你出来，不知是对是错，不管怎样记住，以后闯荡江湖，为善为恶，皆在人心。
江湖秋水多，珍重勿念。”
读了好几遍，每读一遍，就愈感凄凉无限，不禁怅然，爹爹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下写下这一封信的。
只不过知道父亲安然无恙，总算是可以放下心了。
那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吗？到底是谁在布这个局，先是不让自己进城，然后又是卿卿中毒，再就是爹爹的不辞而别，还有岑其远，吴世功，这些人到底又在这个迷局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到底该相信谁呢？
吴世功肯定是有问题的，张明雪回头看看趴在青石桌子上傻愣愣看着自己的胖小子，心想也问不出什么来，本来兴起的一点希望看着那一副猥琐的脸硬生生给打消了念头。
回过头来，望着在月光的映照下斑驳的竹影，乱颤花枝，心中烦闷透了。
明明知道这是一个阴谋，还不得不往里面钻。
明明不放心岑其远，可在那种生死关头自己根本就没有说‘不’的权力。
明明知道吴世功不是好人，设计不让自己进城，可自己没有办法不得不倚靠他去寻找答案。
能相信的只有父亲，却在这个时候不辞而别，说什么宿命，难道父亲也知道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吗？
自己这次出来京城，到底自己甘愿的，还是这也是别人早就算计好了的一步，傻傻的按照别人的计划一步步走向深渊却不自知的自己真的开始害怕了。
这就是一个无底洞，越看不到底，心中越是没找落的心慌。这样说起来真的很羡慕无知无欲的吴小公子，无忧无虑。
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吗，甚至还连累了卿卿跟父亲？那自己又是谁呢?区区一个金吾卫上将军，又会令谁如此煞费苦心，步步为营牵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未知呢？
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以前在金吾卫的时候，一直都是太平无事，就算是有事也会被能干的杨雪眠偷偷处理，没想到自己也会遇到这种大事，却不知该找谁来帮忙。
再次回过头去看看吴小公子那张白花花的脸，心中愈加不耐烦：“看够了没有。”
心中无奈，看着自己身上这件吴小公子不知在哪里找来的花花绿绿的宽大衣服，这就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吗？自己一点大将军的威严都没有，以前在金吾卫没有，现在出来了，就更加没有了。
“美人穿上这件衣服真好看。”
张明雪本来就烦，听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全部都发泄在吴小公子身上了，上前一把扯住吴小公子厚厚的耳朵，不顾形象的咆哮道：“你在哪里给老子弄得这女人穿的衣服，难看死了。”
吴小公子疼的呲牙咧嘴，忙不迭的喊疼，一边去抓张明雪的手，一边呻吟道：“这，这哪是什么破衣服啊，这可是我花高价买来的公子子鸢的衣服，千金难求呢。”
张明雪没好气松开手，看着揉着自己耳朵却不敢抱怨的吴小公子没好气道：“什么公子子鸢？”
“公子子鸢都不知道，你真是从京城来的？”
“废话少说。”
说着再次举起手来，吴小公子见状连忙举手投降：“好好，我说我说。”
“公子子鸢是我们这的一个唱戏名角……”
“唱戏的呀？”
“他可不是一般的唱戏的。”
“怎么个不一般法？”
吴小公子又露出了他那招牌猥琐笑容，嘻嘻道：“长得好看。”
张明雪一时没反应过来。
吴小公子以为张明雪生气了，连忙补充道：“不过还是跟美人差了那么一点点。”伸出指头比划两下，一点点。
张明雪道：“别说这些废话。”
“好吧，反正就是一特厉害的唱戏的名角儿，名声可大了，好多皇亲贵族，将军大臣，贵族子弟想见他也得是长的好看的才能有幸见他一面。”
张明雪忽的想捉弄他一下，笑嘻嘻凑上前去，问道：“那你有没有见到啊？”
吴小公子登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当，当然见到啦。”
张明雪偷笑两声，接着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衣服就是证据。”吴小公子极力为自己辩解，脸越发红了。
“他送你的？”
吴小公子低下头去，声音小的若蚊蝇：“买的。”
张明雪忽然觉得心情没那么糟糕了，吴小公子的脸也没那么令自己看着烦了，反倒是有些可爱了起来，笑嘻嘻道：“好了，不跟你闹了，我问你，你在哪买的这衣服，还有花了多少钱？”
吴小公子立时来了兴致，抬起头来看着张明雪，伸出五个手指头，得意的冲他摆了摆。
“五百两？”随口出价。
吴小公子撇了撇嘴，嫌弃似的，摇摇头：“再猜。”
“五千两？”有些认真了。
“什么呀，真不相信你还是驸马呢，五万两。”
“什么！”顾不得被吴小公子鄙视，五万两，一件衣服，疯了吧？
“抢劫吧，这么贵？”
“什么呀，这算是捡了一个大便宜呢。”吴小公子见张明雪那表情很是得意。
张明雪不禁好奇：“在哪买的？”
“财神客栈。”
财神客栈！？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来全不费功夫啊。
原来财神客栈是一个戏园子啊，神木王鼎真的会在这种地方吗？
张明雪咽了一口唾沫，看着吴小公子很是享受自己反应的表情，干笑两声，道：“我确实是京城来的，你不用问了。”
吴小公子笑嘻嘻。
忽然之间，两人的感情好像好了很多，以至于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
张明雪上前一步揽上吴小公子的脖子，低声问道：“哎，兄弟，你家里是不是很有钱啊？”
吴小公子有点受宠若惊：“是，是啊。”
“那咱们两是不是感情很好？”
张明雪不知道自己的脸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厚了，明明刚才还对着人家横眉冷指，不屑一顾的样子。
但吴小公子似乎很是受用，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
“那你可不可以帮哥哥一个忙？”
“哥哥？”
“对啊，以后你就是我老弟了，行不行？”张明雪继续没辙良心放大话。
吴小公子却有些为难，难得的第一次皱起了眉头：“行倒是行，不过我还是喜欢叫你美人。”
张明雪忍住想掐死他的冲动，脸上的笑不疼不痒，干巴巴的：“哥哥显得我们更近嘛，是吧？”
吴小公子无视张明雪一个劲冲自己眨巴眨巴的大眼睛，继续小声嘀咕着：“美人嘛，我还是喜欢这样叫。”
张明雪一把放开吴小公子短粗的脖子，不高兴道：“算了，让你帮个忙还这么难，不愿意就算了。”
吴小公子急忙道：“好了好了，那我私底下叫美人，人前叫你哥哥好不好？”
张明雪一呲牙，脸上多云转晴，翻脸比翻书还快，重新揽上吴小公子的脖子，笑嘻嘻道：“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吴小公子感觉有种被耍了的感觉，小心翼翼试探道：“美人哥哥，帮什么忙？”
张明雪自动忽略‘美人’那两个字，神秘兮兮道：“你带我去一趟财神客栈好不好？”
吴明雪看着吴小公子一脸惊异的表情，腾出搂住吴小公子脖子的右手，两指一捏，搓搓，笑的很是贼贼的，开口道：“嘿嘿，顺便再借哥哥一点钱？”
吴小公子看着张明雪愣了一会，诧异道：“美人哥哥去那里干什么？”
张明雪讪讪道：“那是因为我想看一下公子子鸢呀，好奇嘛，呵呵。”
“你在那里找不到他的，就算去了也没用。”
张明雪被噎的一时无话可说，灵机一动道：“哈，我忽然觉得这衣服好好看，想再去多买几件不可以吗？”
吴小公子有些为难，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道：“我倒是很想帮哥哥，不过……”
“不过什么？”张明雪急忙问道。
“不过我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什么意思？”
“财神客栈可不是想去就去的，它名字是叫做客栈，可也不单单只是个客栈而已。”
张明雪不耐烦打断：“它不是客栈还能是什么？难道是妓院？”
吴小公子微微一笑，继续道：“它是一个中转站，倒卖货物的地方，说简单点，那些大的奇珍异宝在小小的当铺里根本卖不出好价钱，所以财神客栈就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平台，让那些好古玩一口儿的人图一个乐呵。”
“起先是这样的，不过近几年来，这个客栈越来越不单纯了，好多武林中的人也搀和就来，像一些宝剑、武功秘籍、神丹啊什么的杂了去了，现在的财神客栈基本上就是一个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即使如此，它竟然奇迹般的越开名气越大，我个人觉得应该背后有很强大的靠山，否则的话，肯定不会让官府与江湖这黑白两道都视之若神明，不敢冒犯的。”
张明雪静静听着，没想到吴小公子也并不是一个很笨的人，还会想一些事情。
“既然它不是一个客栈，所以一般时候都不会开门迎客，只有在举行竞宝大会的时候才有幸一见庐山真面目。”
“竞宝大会是什么？”
“顾名思义，就是很多买家争抢卖家的一件宝物，谁出价高，这件宝物就是谁的。财神客栈的竞宝大会可是同南疆的圣蛊会，中原的武林大会齐名的中原三大盛事呢。”
“那竞宝大会什么时候开？”张明雪急急问道。
照如此说来，怪不得岑其远让自己去财神客栈找寻神木王鼎呢。
吴小公子看了张明雪一眼，说道：“不知道。”
“不知道？”
“嗯”吴小公子点点头。
“那我们怎么办？”
“等财神帖。”
“财神帖又是什么玩意儿？”
吴小公子看着张明雪有些焦急的脸，回答道：“这是财神客栈发的可以参加财神客栈竞宝大会的凭证，一般人得不到，要不是我死缠烂打我爹爹，想必我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财神客栈到底是什么样子。”
“那到那里去找着财神帖？”
吴小公子想了想，道：“这我可不知道，但是有人知道。不仅知道，说不准有个一张两张的也说不定。”
张明雪望着吴小公子神秘兮兮的样子，急道：“谁？”
吴小公子脸上忽然笑逐颜开，笑嘻嘻道：“公子子鸢呐，嘻嘻。”
“切，又是那个人？”眉头紧紧皱起，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其实啊，我还有一件公子子鸢的衣服的，美人哥哥既然那么喜欢，我就都送给你吧，好不好。”
张明雪看了看吴小公子满是期待的眼睛，不再说话，静静地开始整理思绪。
夜已深，睡了蝉，静悄悄儿的，只有吴小公子‘哥哥’‘美人’的低低絮语响彻在这寂寂深夜。
一夜辗转不成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