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妙妍惊吓之后恼羞成怒的模样,徐怀瑾很没风度地哈哈一笑,眼见腿上又要挨一扭,徐怀瑾赶忙摆手讨饶“停停停……你不想知道殷战的事了?”
果然,这句话成功止住了妙妍接下来的动作“他被封为上柱国大将军了!”
“你知道?”半是疑问半是肯定,徐怀瑾见妙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榴花会后上士子书生的争论仿若石沉大海,看似没有半点声响,但随后就是瑞宗皇帝派辅国大将军殷战出兵漠塞,仅仅三个月就收复了失地,漠塞被击退至北疆三百里外,修书求和,承诺年年岁贡。
辅国大将军殷战——也就是少年失忆的徐长柏,因其骁勇善战、力挽狂澜之功被封为上柱国大将军,其长子殷修淳被封为三品云麾将军。
“你怎么了?”徐怀瑾见妙妍神色复杂,忍不住出声询问。
“没什么……”摇摇头,那表情,明明就是有什么,只不过她不想说而已。
“什么时候想说了告诉我”徐怀瑾郑重承诺,迎上妙妍的感激一笑,他不自在地垂下了头,眼皮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好!”说是这样说,妙妍却觉得大概此生永远也无法将前世种种和盘托出,前世过往太过喧嚣沉重,能不回忆她尽量选择回避。
明历十三年,京都郊外春|光明媚,那一年,她十五岁,刚刚考上贵人进京,按例,所有才人贵人都要去法华寺祈福参拜、上供圣德女皇之后才能入瑶池书苑,也就是在归来的途中,一群黑衣人持剑而出,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进行了血腥的屠杀……
虽然,三皇子殷明睿很快赶来营救,但那一年,京都女学的书生少了三分之二。
白色灵柩接二连三驶进高官贵族之家,使出京城流向各地繁华喧嚣之处。多少红颜美人,盛装祭天,车马嶙峋,载着一家乃至一族的荣耀来到京城,最终,却莫名其妙死于非命。
再没什么,能比这更悲哀讽刺了。
在那一场屠杀中,她遇见了殷明睿,她整个少女时期最大的憧憬;而浔阳徐家,则是遇上了毕生的倚靠——在别院疗养的上柱国大将军殷战。
逃跑的黑衣人被老当益壮的殷老将军擒获,没想到那黑衣人临死前的反扑却让年近七十的殷老将军跌落了山崖,令人欣慰的是,他只受了轻伤,却恢复了年少时的记忆,正逢新科进士徐怀孝、徐怀康等人在郊外山上游玩,见一神采不凡的老将军受伤委地,遂出手相救,一番交谈下来,竟是骨肉至亲的关系,双双惊喜不已、涕泪涟涟。
殷将军感念徐怀孝、徐怀康一番救命之恩,遂对这两个孙子辈的年轻人多加扶持,故他们没有像其他不出众的进士一样被外放历练,而是留在翰林院当了庶吉士,及至后来二人巴上了太子闫广,做了太子近臣,浔阳徐家,才真正显贵起来。殷战也曾因二人加入皇储之争而不喜,但到底是失散多年的大哥最出色得意的两个孙子,更何况他们对自己还有救命之恩存在,也只得多加劝阻、时时庇佑了!
可以说,这徐家的显贵尊崇,大部分还是占了殷战的光!
八月十五流芳堂的午宴,就在徐怀瑾与徐妙妍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中结束,回到梨溶院,徐杨氏积攒了半天的情绪终于得到发泄“你这孩子!”食指狠狠点上妙妍的额头,徐杨氏一阵牙咬切齿“你在她的院子里跟她叫板,你是不是算准了你祖父会阻止,你就不怕……”
“娘……娘……”握住徐杨氏又戳上来的食指,妙妍赶紧讨饶“我是在屏风的映像上看到了祖父的身影才暗示你别出声的,要不然我才不会跟她叫板。”
“你就是想吓死我才甘心呐!”
“呸呸呸!”妙妍唾几声“什么死不死的,娘亲怀着弟弟,也不知道避讳着些”说完殷勤地给徐杨氏捏着腰道“娘,你放心,一切我自有打算,就算挨了板子也会是我算计好的,总之女儿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就算吃了亏,也是为了让别人倒更大的霉。”
“不许胡说!”徐杨氏正色“娘亲可不允许你为了算计什么去挨板子,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以后,你要再敢这么冒险,小心……小心娘死给你看。”
“娘……”妙妍拉长了声音,什么时候自家娘亲学会了威胁这一套“跟你说过了,怀着弟弟,要忌讳,要忌讳,你怎么就不听呢!”
“哼……”徐杨氏做了个鬼脸,俏丽活泼,动作与妙妍如出一辙。
“娘亲……”心神剧动,妙妍猛然靠近了徐杨氏怀里,鼻子微微发酸,母亲,你刚才做了个鬼脸呢!前世你操劳过度、未老先衰,为这个家呕心沥血、穷尽一生,而我,纵然是你的骄傲,因为和离一事,还是让你面上无光,你日夜叹息,却终究没有责怪我半句。我最大的愿望,从来都不是下辈子再做你的女儿,而是做你的母亲,为你操心劳力,供你一世安好。
而今生,母亲,就算还是你的女儿,我却终于能够宠你如斯,让你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
“小傻瓜……”摸着妙妍头上毛茸茸的发丝,徐杨氏一阵唏嘘感叹。
出了八月,九月重阳这天,徐杨氏的身孕终于足月,一番哀嚎嘶叫,终于产下了一个男婴。
“唔……好丑!”妙妍妙姝看着襁褓里的婴儿,齐声感叹,惹得徐永安没好气地抬头“你们三个呀,那是得了上天庇佑,生下来就好看得不得了,正常婴儿哪个不是皱巴巴、红通通的!”
“就是”徐怀瑾也跟着点头。
“呼……呼……”白了那随声附和的人一眼,妙妍伸出一根手指头,戳着躺在包裹里的小婴儿“怀琮……”小婴儿的眼依旧紧闭,引得妙姝抬眼看向妙妍“姐姐,弟弟已经有名字了吗?”
“呃……”妙妍一怔“弟弟还没名字呢!姐姐在逗他玩呢!”
“噢……”小小的女娃娃点点头,若有所思。
“姝儿啊,娘亲说你满了四岁就可以分院子了,姐姐那四个丫鬟你想要哪个啊?”既然弟弟出生,妙姝也到了分院子的年龄,不如把丫鬟早早调过去吧“墨夏和砚秋怎么样?你喜欢吗?”
“喜欢!”也不知听没听懂,妙姝点了点头,声音懵懂,一双大眼睁得圆溜溜的,那粉嫩无辜的样子简直让妙妍爱到了骨子里。
“喜欢就好……嘚!”刮了小人儿的鼻子。
“姐姐!”小人不悦地拉长了声音。
徐永安含笑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眼睛微润,两个女儿围着小儿子嬉闹不停,产后虚弱的妻子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睡得正香,大儿子就站在自己对面,两人交换了一个只有男人才懂的目光,随后相视一笑。
徐家三房第二个儿子满月的这天,徐家大老爷给徐家五少爷正式赐名:徐怀钰!妙妍心里一直以来的猜想得到了验证,弟弟果然不是前世的“怀琮”了,估计最小的妹妹“锦姗”,更是不会叫原来的名字。
“怀瑾,妙妍,妙姝,怀钰”一一念过儿女们的名字,抱着小儿子的徐永安痴痴傻笑,徐杨氏嗔他一眼“乐什么?”
还能乐什么,乐他有如此贤妻呗“贞儿,你真是我的福星!”
“行了行了,这话都说了很多年了,你不嫌烦我还嫌臊得慌呢!”徐杨氏抢过儿子,想着小女儿如今又要搬出院子,挪到那尤为偏僻、近才修整的玉棠居,不禁一阵黯然。
“母亲对三房也不知存了什么偏见,当初妍儿出院子时就给了刚修整的幽兰苑,看着荒凉破败地不行,若不是妍儿懂事,说喜欢院里的那株百年古梨,我还真要去讨个说法,凭什么二房的那个野丫头能住到福临阁去,我家的妍儿姝儿只能委屈住那刚修整过的破院子,那玉棠居你也看到了,鬼气森森的,能住人么?”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这么些年她为了息事宁人,忍气吞声至今,可这委屈,受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贞儿……”
“贞儿,是我没用,若是我早早考中进士,咱们一家也不会如此受苦……”一把抱住妻子,徐永安也是一阵哽咽,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可他徐永安,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真汉子,为妻儿流泪,他一点都不认为这是耻辱。
“等到明年,贞儿……我一定……”想着自己呈上去的那篇策论,以及府学大人的殷切叮嘱,徐永安眸光里闪现一抹坚定。
“夫君安心……”想着徐永安来年还有春闱,徐杨氏收敛了情绪“其实咱们徐家比起一般人家要幸福多了,有丫鬟婆子伺候着,有小厮车马使唤着,一年下来稍有盈余,四季衣裳也不曾短缺,不说顿顿山珍海味,鸡鸭鱼肉那还不是想吃就吃……左右不过是有了跟人家攀比的心思,夫君别放到心里去。”
“你呀!绫罗绸缎、香车美食又岂是你所在乎的……”徐永安摇头,叹息的声音在徐杨氏头顶响起“跟着我你受委屈了……”
一句话,说得徐杨氏眼前朦胧。
“……”
不委屈。
她很想说不委屈,可偏偏怎么也张不了口,只得压抑着哭声,任由无尽的泪水划落腮边,融进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长袍里。
“贞儿……”
胸前一阵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