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停地甩着手腕,终于从收纳符中掉出一把小匕首,正是白天所用的那把。手腕被绑在一起,罗维俯身,用牙咬起匕首柄,叼了起来,开始割自己手腕上的绳子。
绳子加持了星力,看似柔软却十分有韧性,罗维努力半天无果,还险些把手割伤,只得泄气地扔了匕首,另想他法。
房门突然被打开了。本来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射进了些许来自走廊里灯火的亮光。一个人影站在门前,罗维不禁眯起了眼睛,被绑在一起的双手飞快而无声地把匕首捡起来。
“醒了?”钟灵站在门口问道。
罗维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意识到自己处在黑暗中她不一定能看见,便又嗯了一声,然后又意识到她既然问“醒了?”那就必定是看见自己了,所以其实没必要点头之后又嗯一声,这样多少显得有点傻,然后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钟灵显然注意到了他表情的整个变化过程,不禁笑了:“我怎么觉得你变呆了?”
罗维心道:让你待在在深山里不接触旁人大半年,你也会变呆的。这种感觉非常说不清楚,明明知道应该怎么做,但总是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应该这么做。
但他没说出来,只是迎着从钟灵头两侧的缝隙里射进来的烛光,笑了笑:“你还记得我这副样子啊。”
钟灵走过来,神情非常自然,仿佛两人从来没有刀剑相向,一条大道各走两边过,而只是非常简单的重逢。她挥挥手把罗维手脚上的捆缚解开。
“我也不多废话了,你快走吧,当是我还你一个人情。”钟灵低声说。
“上回你就还了,没和钟玉一起对付我。”罗维说道。
钟灵瞪眼:“我还的是上上次。”
“哪一次?”
“你说会帮我,让我不用嫁给赵拓那一次。”
罗维略微沉默了几秒:“你知道他没死了?”
“嗯,前阵子他给我们写信了。”钟灵轻声说,“谢谢你愿意背这个黑锅。不然,我还不知道要心里责怪你到什么时候。”
“那也没有什么关系。”罗维道。
钟灵看着他:“因为我们不可能在同一条路上走了吗?”
“对于你来说,这条路就已经很好。”罗维微微一笑。
“为什么每次我们说这种话的时候,你都不是你本来的样子?”钟灵问道。
罗维一个尴尬:“呃……巧合吧?”
钟灵莹润的小脸在烛光下微微散着柔和的光晕,她也笑了笑:“你快走吧,晚了就要被发现了。我自有办法解释,你不用担心。”
罗维闻言,犹豫了一下,说道:“陛下……”
“放心。”钟灵说,“我会拼尽全力保护她的,但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庆国的江山。”
罗维不再犹豫,立刻站了起来,按照钟灵的指引,从走廊另一侧封闭的楼梯爬出去离开客栈。
临走之前,钟灵道:“下次如果再遇见你,我应该不会再手软了。”
罗维望着她:“那就但愿没有下次。”
“嗯。”钟灵转身离去。
罗维双足一蹬,轻盈地落在客栈外的地面上,然后不知被什么驱使着,莫名地抬头看了一眼楼上的窗户。
这一看之下,他一个激灵。
扶风站在三楼左数第五扇窗户边,胳膊枕在窗沿上,双手指尖交叉搭着,清冷的双眼淡漠地注视着他。
罗维来不及分辨她的目光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哪怕是为了不辜负钟灵一片苦心,自己也不能被抓住!他撒开双腿就跑,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直到精疲力竭才停下。
没有人追上来。
直到这时,他才有闲心注意四周。这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城市,但时间已到后半夜,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客栈酒楼也都关上了大门,只在门前留了一盏红灯笼。
起初,他不知道这是哪里,很是迷茫了一阵子。随后终于找到了一个通宵营业的酒楼,进去问了问,得知这里距离自己和司蔻逛街的那个小镇,已有三百二十多里。
这个时间,驿站也关门了,只能等明天再雇一辆马车慢慢赶过去,不知道司蔻是还在那里,或是已经回山里了?
罗维在酒楼外找了个没有积雪的干净地方坐了下来,靠着墙,胳膊枕着后脑勺。其实他身上不是没有钱,但他总觉得,这种月黑风高的雪夜,北风呼呼作响,这样在屋外坐着,很有感觉。
他没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还穿的很单薄,但却也没觉得冷。在他不知道的每时每刻,他的身体仿佛已经开始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他开始回忆扶风站在窗边那个表情。她的神情很冷,显然是对自己一点好感也没有,这也正是自己对她用水木镜心术想达到的效果。
但是,为什么会没有人追上来?
罗维丝毫不怀疑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水准,只要有人想追赶自己,自己就绝对跑不掉。
“维哥哥!”
罗维回头,绿衣服的司蔻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罗维诧异:“你怎么找到我的?”
司蔻笑得像朵百合花:“嘿嘿,我能感应到你的气味呀!这是妖族人都会的,你不会只能说明你笨蛋。”
“我还真不会。”罗维双手一摊说。
“你上哪里去了?我一个人玩也没什么意思,好无聊哦。”司蔻好奇地问道。
“见了一些故人。”
“你妹妹吗?”
“还有别人。”罗维想了想,“不知道是朋友,还是敌人。”
“维哥哥。”司蔻小脸皱了起来,“妖族人最好不要和人类走得太近,你知道吗?就算他们不排斥我们,也最好不要。”
“为什么?”罗维问道。他原本以为司蔻与君洛、卫蘅这两个妖族人不一样,至少她从未表现出对人类的轻蔑。但她说出这句话的语气,却又让罗维觉得有些不确定了。
司蔻用手扫了扫地上的雪,坐到他身边,胳膊撑在膝盖上,用手托着脸。在寒风凛冽的雪夜,酒楼外的空地上坐着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小姑娘,这情形任谁看到了都会觉得有几分怪异,但他们两人自己却毫无所觉。
“妖族的寿命,是比人类长很多的,长到你难以想象的程度。”司蔻看着罗维,“你觉得,你能承受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化成灰烬,最后甚至失去了所有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但你却还活在世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死去?”
罗维半晌没有说话,然后他说:“这是被时间遗弃的感觉吗?”
司蔻认真地点头:“相信我,真的有。”
罗维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原本他不是很冷,但现在突然有些冷了,他只好把双手交叉握了起来,两只手掌彼此温暖。
会有那样一天?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都已经化为尘土,不复存在,自己还孤身一人在世界上漂流?他很难想象那样一天,如果最后真的会是那样,那现在所有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最后罗维说:“你突然告诉我这些,我都快厌世了。”
“习惯就好啦。”
罗维嗤之以鼻。直到很多年之后,他想起这晚司蔻说的“习惯就好”,才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司蔻说:“我以前遇到一个人,和我说了一句话,这些年来我一直记在心里。”
“什么?”
“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惟有天道恒在,往复循环,不曾更改。”司蔻轻轻地,用仿佛吟诗一般的语调念出这个句子。
“天道。”罗维念着这两个字,又有一个人对他说出了天道这两个字,然而他仍旧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什么是天道?”
“天道……就是天道吧。”司蔻点着下巴说,“我也说不清楚,如果没有天道,也许世界就要乱了。”
罗维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死了?”罗维看着司蔻。
“死了。”司蔻神情没什么变化。
罗维嘀咕:“那你还假装没见过人类过新年。”
“我想骗你和我一起去城里玩啊,看你整天没精打采的样子。”司蔻神情很无辜。
“是吗?”罗维不由摸摸脸,连司蔻也看出自己精神不是很好了,看来这样下去真不行。
“是呀。”司蔻笑嘻嘻的,好像刚才那个伤春悲秋的人不是她似的,“快点打起精神来吧,否则阿蘅也不会高兴的哟。”
“叫我维哥哥,叫她阿蘅,总觉得哪里不对啊……”罗维仰天嘀咕。
司蔻笑:“没办法,从小就和阿蘅相识,习惯啦!阿蘅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惜,嗯,还是没我聪明。”
罗维饶有兴致地问:“何以见得。”
“阿蘅入情障了。”司蔻瞪了他一眼,“不然哪来的你?”
这是罗维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他忍不住说:“我得打断下……她不是为了打开第五星域才生的我?”
“是不是她告诉你的!她这么说你就这么信啊!”司蔻受不了地大喊,“阿蘅那种人,是会因为这个就生孩子的吗?”
罗维被司蔻的反应唬得一愣一愣,完全处于懵懂状态:“可她……”
他噎了下,还是没说出自己在鬼界曾经进入过去的世界,看过卫蘅和赵均的相处片段。如果“天道”真的存在,那么把这种事说出去,应该算是违反天道吧。
司蔻理直气壮地看着罗维:“阿蘅爱面子又骄傲,不会承认她对一个人类动了感情,不过,我能看出来。嘿嘿,谁叫我是聪明的司蔻呢?”
罗维险些栽倒,这算是什么理由?毫无说服力。
但司蔻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他也只好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承认了她的说法。
司蔻这才高兴了:“我们快回去吧,说不定妖界增援就快来了,别让他们到处找我们。”
“君洛呢?”罗维问。
司蔻皱了皱鼻子:“君洛那个混蛋,就不要管他啦,反正有他没他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