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宛在哪里?”罗维问她,但她好像完全没听见罗维在说什么。
范久久在片刻之后进了屋子,手里托着一只同样的甲虫,罗维这才明白这小甲虫只是传声虫而已。
谢安安带着哭腔说了一句“范久久”,然后就说不出话了。范久久连忙好声好气地哄她,但谢安安只是把脑袋埋进膝盖里,呜咽不成声。
范久久无可奈何,只好问罗维:“她怎么了?”
罗维早就被这阵势唬得摸不着头脑,指了指被谢安安放在墙角的小木盆:“就是这个,我说我进去转了一圈,她就这样了……”
范久久一看清那木盆,顿时大惊失色,一张脸变得煞白,颤抖着问罗维:“你说的是真的,你进入了槐木银盆?”
罗维见状觉得有些不对劲,为什么他们都如临大敌的样子,难道这东西真的不能看?他点头说:“是真的,很严重么?”
范久久顾不上和他说话,煞白着脸问道:“安安,槐木银盆为什么会在这里?”
谢安安没有抬头,模糊不清地说道:“我以为我都收起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漏了一个。”
范久久连忙跑到谢安安身边,伸手要把她拉起来:“安安,安安,快起来,我们想办法,你别这样!”
谢安安缩成一团不起来,声音已经有些冷静下来:“没办法了,范久久,你自己快逃吧,他们不会追究你的。”
范久久挺起胸:“我怎么能丢下你自己逃走?”
“你废话什么啊,你这么没用,哪一次不是我保护你……你还不快走!”谢安安嚷道。
“我……”范久久一张清秀的脸涨得通红。
罗维看不下去了,他小心地问道:“那,他们到底是谁?我们不告诉他们不就行了?”
范久久轻声细语地说:“没用的,只要你一旦去投胎,他们就会给你喝下忘川水,到时候,不管你想不想说出来,都会一股脑地说出来的。”
“呃,忘川水不是让人忘记过去的药么?”罗维一头雾水。
范久久摇头说:“没有那么简单,你以为他们掌管着鬼魂投胎,是为了好玩么?他们想控制一切,而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这是他们绝对难以容忍的!”
罗维怔住了,他第一次真实地感觉到,原来三界之中,真的存在着人类的视野无法企及的东西,一瞬间好像有一张黑色大网,铺天盖地罩了下来……
但他来不及思考,他望着范久久,努力冷静下来,问道:“那么,如果我不去投胎呢?”
“不去……投胎?”范久久睁着和谢安安极为相似的猫儿眼,回不过神来,“你怎么能不去投胎?鬼魂都要投胎的。”
罗维说:“我是认真的,如果真像你们说的那样,一旦我进入槐木银盆之事泄露,他们就会让我和安安灰飞烟灭,那么,我就不去投胎了。这样我至少能继续存在下去,而你们也不会受到处罚。”
范久久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罗维这个提议显然对他诱惑很大,但他还是认真地说道:“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难道你要永远在鬼界这个小小的地方飘荡吗?没有人会和你作伴,你会疯的。”
罗维严肃地说:“我们人间有句俗语,叫好死不如赖活。”
范久久不禁有点想笑:“但是你已经死了。而且据我所知,你应该是来自于妖界才对。”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罗维说。他觉得范久久的眼神里有某种宿命的意味。
谢安安突然“腾”地站了起来:“范久久,我不受别人的恩惠,也不想承别人的情。”
“可是安安……”范久久连忙说道,但是被罗维打断了,“我不会做赔本生意的。你们得答应我两个条件,我才会最终决定不去投胎。”
范久久抓住谢安安的手,不让她因为冲动而再说出拒绝的话来。然后他问罗维:“哪两个条件?”
“谢宛在哪儿?”罗维问。两人同时露出迷茫的表情,罗维提醒道,“就是和我一起来的那个。”
“被我关另一间屋子了。”谢安安扬起脑袋说,“我刚打了他一顿才来的。”
“呃……他没有事吧?”罗维说。
“你都说了,反正你们都已经死了,他再有事还能坏到哪里去?”谢安安没好气地说。
“也是。”罗维抓了抓脑袋说,“总之,第一个条件是,如果你们能办到的话,给他个好命格,让他投胎个好人家,衣食无忧,平安一世。”
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范久久说:“没问题,还有第二个呢?”
“第二嘛。”罗维笑笑,“让我去三四五七和三四五八年的槐木银盆里看看。”
“不行,这个绝不可以。”谢安安皱起眉头。
“那我只好去投胎了。”罗维叹口气说。
范久久立刻揪住他:“别走!”
“都谈崩了还怎么继续下去?”罗维说。
范久久咬牙:“可以,等会儿我就带你去。”
“范久久!”谢安安立刻怒视着他。
范久久立刻软了下来,好声好气地说:“安安,你就听我一次,这都是为了你好。”
“可是,天机已经泄露一次了,怎么还能再让他看第二次?我们是黑白无常,应该维护天道……”
“哪里有什么天道,只不过是更高一等的人制定的规则。再说,反正都已经进去过了。”
“范久久!”
“安安,你想灰飞烟灭吗?”
“不想……”
“他们不会知道的,就算知道也算我的……”
两人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片刻,谢安安一声不吭地走了,范久久转向罗维,一张清秀稚气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来吧,我带你去存放槐木银盆的地方。”
罗维跟着范久久出了小黑屋,在一片焦土的鬼界中走着。
他脑海中不断萦绕着范久久劝说谢安安时所说的话:“哪里有什么天道,只不过是更高一等的人制定的规则。”真的是这样么?原来世间万物在那些上位者眼里,不过是蝼蚁而已,就连黑白无常也不外如此……那么卫蘅的处心积虑又能有几分价值呢?
他深深吸一口气,不再去想这些,想多了容易让人崩溃。
他看向范久久,这个小孩儿不是普通人,能当上黑无常的人,也绝无可能是普通人。范久久没有回头,罗维只能看到他秀气的侧脸,正常得和人间的一些清秀少年一般无二,只是一双猫儿眼多少透着点妖谲。
两人来到一间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屋子里,屋子很小,两边有木架子,上面放着一些小木盆。罗维还没顾得上看清楚木盆上写的字,范久久已经一声不吭地推开了屋子尽头的一扇门,里面竟然又是一间一模一样的屋子。
罗维机械地跟了上去,范久久越走越快,不断地推开门走进下一间屋子,仿佛永无止境似的,眼前只能看见他黑色的衣袖翩飞如蝶。罗维已经想不明白,这座建筑从外面看起来明明很小,但怎么能容纳这么多的房间。
范久久突然停住了,罗维差点撞上他。范久久用手指点了点右手边的一个小木盆说:“这就是。”
罗维低头看去,果见小木盆的边缘用红色的漆歪歪扭扭地写着“三四五七”,字的难看程度比起三四五六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罗维真想问问这些字都是谁写的,怎么这么难看,但考虑到这字很有可能出自范久久本人或者谢安安之手,就闭了嘴。
范久久站在木盆边说:“你进去吧,我在这儿守着。反正对我来说,你下一秒就会出来了。”
罗维点头说:“那就谢了。”
他毫不犹豫,把头俯了下去,鼻尖靠近小木盆里银色的水面,然后整个身子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了进去,不断向下坠落,最后落在坚实的地面上。
他立刻一骨碌爬了起来,新年的钟声在耳边敲响。接上了!罗维立刻在拥挤的人群里寻找卫蘅,最后终于找到了她。她仰头看着天空上绽放的灿烂烟火,五颜六色的烟火映在她美丽的眼睛里。
这一年,卫蘅仍然在四处寻找五个星域,时不时地骚扰一下战事的进行,暗中杀一些人,或是挑拨起更大的矛盾。虽然罗维一直跟着她,但还是有许多时候,他看不见究竟发生了什么。
罗维渐渐发现,如果自己不想看的话,回忆大世界里的时间是可以拨快的。于是他跳过了许多平静的时刻与自己看不到的时刻,时间逐渐走到了十一月。
他看到卫蘅遭遇了与自己同样的变故,被公开指认出妖女的身份,但她的应对显然比自己要从容许多,罗维甚至觉得,与她比起来,自己嫩得简直不值一看。也许是因为她原本就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她对这件事丝毫没感到慌张,一丝也没有。
卫蘅镇定地灭口了在场的所有人,然后躲进五皇子府,告诉赵均说,有仇家正在散布谣言,说自己是妖女。已经手握重权的赵均将她保护起来,并且封锁消息,严禁任何人谈论她。罗维总算知道,为什么当年卫蘅那样一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在二十多年后却鲜少有人知道,哪怕是知道也语焉不详了。而她是妖族人这件事,更是已经没几个人知晓,连赵均也被蒙在鼓里。
一代星盟盟主卫蘅从此隐入黑暗中,再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但实际上,她一直在五皇子府,暗中操纵着赵均的争权夺利。
罗维促狭地换了台,暂时离开了卫蘅,跟着赵均去了他的住处,果然见证了赵均与钟颜的争吵。这对日后在庆国最尊贵的位置上坐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吵起架来和一般人也没什么两样,钟颜不断流泪,问“既然你对她矢志不渝,为什么还要娶我”,而赵均只是烦躁地在屋内踱步,最后终于愤而推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