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维用手撑着腮帮子坐在桌边,说道:“多谢啦,大小姐。”
襄音回头说:“谢就不必了,你还是赶快想办法恢复实力吧,否则我感觉自己有点像保姆,都不放心把小娃娃一个人留在这里。”
罗维从桌上果盘里抓起一个葡萄扔了过去,襄音轻巧地偏头躲过,一闪身出了门不见了。
罗维吁了一口气,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试着运行了一圈月力,随后开始修炼起来,但不到一个小时就停了下来。
毕竟是已经修炼过一遍的道路,现在重走,感觉枯燥无味中还有万分的不甘心。
这样下去是要毁的啊。
罗维一下躺倒在床上,把四肢摊开,望着天花板不动了。
他知道自己既然已经这样,那迟早是要重拾修炼之路的,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问题。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提不起劲来。这一辈子难得放纵自己不去想任何事,不去做任何事,就这一次吧。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扯过被子盖在身上,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醒醒……醒醒。”
罗维睁开眼睛跳了起来。襄音站在床边,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别紧张,是我。”
罗维长出一口气,抹抹额头上的汗:“还真是紧张到了。”
襄音有些抱歉地望着他,罗维摇头说:“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两人在桌边拉开椅子坐下。
罗维问:“怎么样了?”
襄音说:“林家的人用很奇怪的眼神望着我,然后说他们家九小姐前些年就离家了,没有回来,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们应该不会想让别人知道内情吧。”罗维说道。
襄音说:“随后我就借口渴了,想在那儿歇歇脚,他们把我请了进去。我是想看看林府里有没有她的踪迹的,但是没看到,却无意间路过一间屋子,从窗外听见两人在里面谈话,说的好像就是那件事情。”
罗维精神一振:“什么样的两个人?”
襄音大略描述了一下,说其中有个大约三十多岁的女人,荆钗布裙,穿得很朴素,神色淡然。罗维觉得听起来有些像林诗韵。据襄音说,她半躺在床上,看起来好像在养病。
襄音说:“他们也只是说了几句就不再说了,但我听话中的意思,好像他们认为你们二人仍然流亡在外。”
罗维若有所思地点头:“如此说来,她应该没有被抓回来了,也没有自己回来。”
“应该是这样吧。”襄音不安地看着他。
“别那样看着我,我没事。”罗维仿佛自语般地说,但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襄音说:“也许不是雁国皇室,而是别人把她……”
“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别安慰我了。”罗维勉强笑了笑。
襄音只得沉默不语,时不时担心地抬头看他一眼。
罗维仿佛陷入了某种一切皆空的状态中,在足足二十分钟的时间里,他觉得大脑像是灌了水银般沉重凝滞,完全无法思考。随后大脑慢慢可以动了,他却不想思考了,总觉得不论想起什么东西都会头痛欲裂,呼吸困难。
不知过了多久,他动了动,感觉连眼睛都在眼眶里卡住了,转起来无比疼痛。他说:“走吧,我们离开这里。”
“你现在可以吗?”襄音看着他。
罗维点头,站了起来。
华灯初上,两人连夜离开了出云城,罗维心中一片茫然,不知自己究竟该去往何方。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原点,他和襄音还是两个没有源头和牵挂的人,在世上漂流,结伴而行,却谁也没办法让谁停止这种无边空虚的情绪。
罗维觉得他们好像已经走过了许多个城镇,但每个城镇都和上一个没有太多不同,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熙来攘往的人群,热闹的茶楼酒肆,随处可见的习武修星者,夜晚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置身于人群中,好像有一种奇妙的安全感,这种感觉让他欲罢不能,尽管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都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最后还是襄音拯救了他,把他从这种无边漂流的迷茫状态里拖了出来。她提议再去听香水榭看看。
“也许还会有什么线索呢。”她说,“如果是什么人把她带走了,她反抗时留下的剑阵痕迹……”
罗维睁着眼睛思索了一会,最终点点头。“反正也是没事做。”他说。
他们路过靖远城。果然如罗维在归海尚武处所听说的那样,靖远城爆发了事件。一队“庆军”袭击了防御工事,整个城市陷入一级警备,连附近城市的兵力也被调了过来,屯在靖远城中,战事一触即发。
罗维觉得自己本应该对这件事上点心,但他一点兴趣也提不起来,只觉得索然无味,想尽快离开,尽管他并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襄音倒是多看了几眼,她的绿眼睛里闪烁着若有所思的光芒,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乘着马车穿过了一片肃杀的靖远城,离开了南雁境地,向着西极重返而去。
在马车的颠簸中,星元三四七九年的新年意外地来到了。
之所以说是意外,是因为罗维对时间的流逝毫无知觉。他能感觉到天气越来越冷了,该换上冬衣了,但实际上,他的心思并没有跟着外界的变化而行。
所以当襄音爬上马车顶和他说新年快乐的时候,他吓了一大跳。
“这么快又是新年了?”罗维失神地自语。每个新年夜,他都会想起之前的每个新年夜自己在做什么,这次他想起了去年的新年夜,他从人贩子手里把失去记忆的林少艾买了下来,给她放花灯。这么快又是一年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你在干什么?”罗维问襄音。
襄音双眼望天想了一想:“没有什么特别的吧。君洛说要攻占西极国,就要摸清楚神雍城的地形,所以我和他一起在神雍城待着,他从不庆祝新年。事实上,他好像对攻占西极国这件事也并不太热衷,反倒是归海比较上心。”
罗维嗯了一声,把胳膊枕在脑后,整个人躺在马车顶上的干草堆里,望向星空,说道:“新年快乐。不过,好像我们现在也没什么庆祝新年夜的法子了,这一带都是荒野,最近的城镇可能要后天才能到。”
“那些都没什么关系啊,最重要的是。”襄音说,“没想到这么多年之后还能遇到你,和你一起度过新年夜,这对我来说就是很难忘的事情了。”
“喂,你明明是失忆的人,还敢用这种很沧桑的语气说话啊。”
“你管我啊。”
“你是妖女,我哪敢管你。”罗维懒洋洋的。
襄音很不客气地挥掌,差点把罗维推得翻滚下干草堆。她随即就侵占了罗维刚刚躺着的那块地方,罗维只好盘着腿坐在一边。
夜很静谧,毫无属于新年夜的热闹,入耳的只有马车辕碾过地面发出的沙沙声。
“我有一个问题。”罗维在坐了半小时之后说道,“为什么马车顶上的干草堆明明很小,我们却还要挤在这里呢?”
“你可以下去车厢里睡。”襄音睡眼朦胧,手往下指了指。
“谁不知道车厢里闷啊。”罗维嘀咕。
“与其担心这个。”襄音说,“你还不如想想,我们有车夫吗?”
“没有啊。”罗维迷茫地瞪着眼睛。
“那是谁在赶车?”
“嗯?谁在赶……卧槽!”
罗维连滚带爬地翻下车顶,非常狼狈地掉在车辕上,随即慌慌张张地扯起赶车的绳子,松了一口气。幸好这一带都是荒野,马随意跑也没事,如果是城镇……
“你不赶车了也不和我打声招呼!”罗维大声抱怨。
襄音带着睡意的声音从车顶上传来:“我是想叫你换班的啊,但一上来你就问我什么去年今日在干什么之类的问题,我就忘了。”
罗维也哈欠连天:“和我说话吧,不然我怕会睡着。”
“嗯。你要说什么呢?”襄音的声音里带上了越来越浓的睡意。
“别睡啊,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
“……”
“喂,别睡啊!”
两人一路来到听香水榭,镜冰荷听说两人竟然去而复返,十分恼怒。
“不见。”她对前来禀报的弟子说。
弟子嗫嚅着:“但是……”
“但是什么!”镜冰荷觉得自己的耐性越来越差了。
殿门轻轻巧巧地被打开了,襄音把墨绿色的绸带缠在手腕上,身后跟着罗维。
镜冰荷不由大怒:“你们为何又大闹我听香水榭?”
襄音笑道:“对不住,不过我们想再瞧瞧那间屋子。”
“过时不候。”镜冰荷皱眉说道。
襄音手腕一扬,墨绿色绸带就要飞舞起来。但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听香水榭弟子也将大殿团团围了起来,将两人围成插翅难飞的局面。
襄音用绿眼睛瞟了罗维一眼,两人霎时间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共识。现在罗维实力极度受限,不能轻易动手。
镜冰荷却已经动了杀心,她往前迈了一步:“卫蘅的儿子,原本我念在你给我拿来了天晶龙魄,想干脆饶你一条小命,不料你却不知好歹,专往刀口上撞。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你就去陪你那不知死活的母亲罢。”
罗维后退一步说:“既然你要和我算的是这笔账,那能否让你的徒子徒孙都退下去?否则,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不管是我娘或是陛下,都会觉得你难看吧?”
镜冰荷脸色一变:“巧舌如簧,果然像她。哼,满足你的要求倒也无妨,你二人我还不放在眼里。”
说着,挥了挥手,竟然真的把所有弟子都遣退下去。
罗维眨了眨眼睛说:“你不把我放在眼里倒是情有可原,但我记得她……”他指了指襄音,“你可是很忌惮的。”
镜冰荷冷笑:“你当我真的忌惮她?不过是怕她毁坏了我这精心建造的屋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