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武朝,德和十二年。
水州城外,夜莺鸣了几声,苍茫的大山更加静了,月光洁白如银,薄雾萦绕的古树林里,洒着星星点点的光斑,只比烈日下的白天少了几分暖意。
嘀嗒的马蹄踏过一个个亮晃晃的水坑,疾驰的马车吱吱呀呀的一阵摇晃。
马车里长得清俏如水的婢女浅喘了两声,车子又是一晃,她一屁股坐在了车板上,婢女紧张的看着身边的锦衣男子,粉脸急沉,忙端正了身子,担忧的扶住他,一双小手忙揉搓着男子的双腿,关切道:“公子,你怎么样了,有没有颠着。”
男子双目微闭,双手艰难的撑着车板,背靠在车厢上,神色僵硬的道:“无妨…无妨。”
婢女眉目微颤,面露担忧,心疼的看了几眼面前的男子,就气咻咻的急忙起身掀开车帘,对外面两个正在急急挥鞭赶车的汉子喊道:“歇息一会儿,歇一会儿再走,我家公子受不了这份罪。”
两个赶车的汉子闻言,相视而笑,挥鞭不停,其中一个汉子答道:“到了,到了,就快到了,到时候让你跟他一起歇个够。”
婢女怒哼一声,满脸无奈,看着眼前两个虬结的汉子,心里不由的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不过她担心车里的锦衣男子,只得放下车帘,又退回车中。
不多时,赶车的汉子猛的勒住缰绳,马嘶长啸,马车便停到了一个高约二十多米的悬崖边上。
赶车的汉子跳下车辕,露着凶光,从马车下抽出了两把亮晃晃的虎背大刀握在手里,这才似笑非笑的对车里的人喊道:“到地方了,赶紧出来吧,送你们上路了之后,我们兄弟两个还得赶紧回去补个觉,这三天两夜不睡觉,铁打的人都熬不住了。”
马车里的人并没有出来,只听一个羸弱的男子声音缓缓传出:“他给了你们多少钱,我出十倍。”
车外的两个汉子愣了愣,惊悚的退了一步,握着虎背刀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心道:“不是说是个傻子嘛,怎么这还没有动手,他就知道了我们要干什么,看来消息有误啊。”
虽然是被车中的男子一语道破了他们的目的,不过这两个汉子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短暂的愣神之后,其中一个微胖的汉子就一步跨到了车辕边,声音如雷的说道:“刘璋,刘傻公子,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也怪不得我们,你死了,身上的钱还不都是我们兄弟两个的。
哈哈,你越有钱只能让我们杀你的时候更加卖力些。”
说完,两个汉子又惊喜的对视了一眼,贪婪的看着这个堆满了“黄金”的马车,火红的眼睛里全是激动和兴奋。
现在看来,即便是没有刘二爷的酬金,他们也不会放过马车里的一男一女,很多时候有钱也是一种罪无可赦的事情。
这没来由的两句对话,马车里娇俏的婢女听得莫名其妙,不过什么“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杀你的时候更卖力”这两句话她还是听得很明白。
不等马车里的人再搭话,鼓隆着两臂大肌肉的汉子就提着大刀一步跃到了马车上,刺的一声轻响,耷拉着的车帘就被他一刀劈落了下来。
婢女担忧的看了一眼背靠在车厢上,面色苍白,满是疲惫,倾长的身子柔弱得不胜弱风轻拂的刘璋。
她满是怜悯,心里发酸,俏目垂泪,心道:“老天爷爷,你怎么这么对我家公子。”她忙起身顺了顺刘璋有些褶皱的衣袍,又将他脸颊上几缕凌乱的发丝理顺,闪烁着泪汪汪的俏目,凑到他的耳边,娇声泣道:“公子,你一定要好好的,下辈子秋灵还服侍你。”
说完,秋灵从身边抓起一把胡琴,就毅然决然,转身向车帘处的汉子扑了过去。
可是一个娇小的婢女哪里又是一个大汉的对手,秋灵此举无外乎是羊入虎口。
只见这个汉子侧了一下身子,避过秋灵的撞击,狞笑着裂开一口的大黄牙,随手就一巴掌将冲过来的秋灵拍翻到了地上。
壮汉得势不饶人,跳下车辕,抽过虎背刀,一点都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作势就要往秋灵的纤纤细腰砍去。
正当他大刀举过头顶,车厢里面色苍白,软瘦似骨的刘璋用力挤开了疲惫不堪的双目,露出一双涣散无神的眸子。
他神色依旧僵硬,看不出喜怒哀乐,俊俏的脸颊苍白得好像涂了铅粉的死人,不着一丝生气,阴冷的夜里,更是散发着一种阴森的气息。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刘璋努力的抖了抖宽松的袖子,一枚金针映着月光,流光急逝,微不可查的就从他手中弹射了出去。
紧接着,就听见壮汉举过头顶的大刀,“咣当”一声掉落到了车板上,刀口锋利,弹了一下居然都又砍进了车辕上有三寸之深。
秋灵被吓了个半死,慌慌张张的胡乱在地上抓了一把断了龙头的胡琴,本来是要往这个汉子山上招呼,可惜吓得丢了魂的她完全就找不准方位,尽然直接往马屁股上捅了过去。
马儿吃痛,本来要扬蹄狂奔,无奈前面是个悬崖,根本就施展不开。
立刻,一声狂马嘶鸣,受惊的马儿顿时人立而起,带得后面的马车都成了一个七十度的大斜坡。
中了飞针的壮汉全身提不起一丝力气,正好在马车立起来的时候就如同一滩烂泥一样的倒到了车辕下面。
只在这一片刻的时间,远处戒备的另外一个汉子都还来不急反应,甚至根本就没有看清楚是什么情况,只听见“嗒”的一声马蹄声伴随着“嚓”的一声脆响,挂在车辕上的大刀在马儿落下的瞬间就干脆利索的插进了车辕下这个壮汉的胸膛里。
喷起的血柱在月夜中显得异常刺眼,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遥遥传来的几声夜莺鸣叫,幽冥得让人心里发寒。
刘璋斜靠在车厢上,依旧是一副僵硬的神情,嘴角上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仿佛对于刚才的这一幕,完全是在他的预料之中,根本就没有一点的诧异。
这一变故只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旁边那个本来还等着坐享其成的虬髯汉子也是始料不及。
不过转念一想,死了也好,这趟生意的酬劳可就是他一个人的了,顿时有些畏惧的心情,瞬间就被贪婪占据。
对于他同伴的死,在他心里完全就是个意外,对于钱财的贪婪已经占据了他本来就不多的谨慎之心,对面的两个人在他眼里依然还是待宰的羔羊。
随即,他握着虎背刀的手紧了紧,满脸胡须炸开,斜跨在脸上的一块两寸长的刀疤挤出一副神鬼惧怕的怒容,嚎道:“刘家傻儿!丫丫的个呸,害了我兄弟的性命,老子活劈了你。”
刘璋努力的抽动着嘴角,他想笑,笑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怎么就不怀疑一下刚才那个汉子为什么会无原无故的瘫软倒地。
一双宽松的袖子依旧把手遮住,不甚聚光的眸子平静的看着呲牙咧嘴扑过来的汉子,根本就没有一点的害怕。
“嗡嗡”,不远的路弯处,一根红缨枪打着旋的破空而来,举着大刀的汉子来不急回头,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就直接被打晕了过去,斜倒在了悬崖边上。
深更半夜,荒郊野岭的地方居然还有人出现,这一下就连刘璋都觉得奇怪了,不过袖袍中捏着金针的手依然没有松开,突然出现的人没有让他放松警惕,反而更加小心。
秋灵急急忙忙的从地上爬起来,哆哆嗦嗦的往马车里面爬,小脸早就吓得铁青了,就差扯着嗓子嘶叫了。
刘璋又努力的抽动着嘴角,看见秋灵的样子他很想笑,可惜对于这具身子,这种复杂的表情他始终还是不能收发自如。
他就像一个看客,无论什么事情,没有害怕,没有担忧,内心平静得好像一座屹立万年的大山,他多么想有一种心颤的感觉,哪怕就像秋灵一样害怕也好,起码这会让他感觉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马蹄声疾,月光下,有四人三马从路弯处冒了出来。
一个白面小将穿着一身灰溜溜的盔甲,歪歪斜斜的戴着个帽子,也不顾马车边上有个正喷着血的的尸体,他满是急切的走过来问道:“请问附近哪里有郎中?”
秋灵战战兢兢的从马车里探出半个头来,见出来的是人不是鬼,忙感激的答道:“我家公子是郴州人士…”
不等秋灵把话说完,就听见马上的两个士兵声色悲切的喊道:“程娘子,大人快不行了。”
寻声望去,这才注意到,为首的一匹神骏的大白马上正托着一个穿着红色薄绫官衣的中年男子。
这男子背上插着三支长长的箭羽,山路颠簸,中箭的地方早就已经裂开,血流不止。
此刻出气多余进气,苍白的脸比起车里的刘璋还要吓人。
莫说他们都不知道哪里有郎中,即便是找到了,就这样的伤势,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白面小将焦虑得直跺脚,失望的扫了马车一眼,急促道:“快…直奔水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