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观察你五分钟了。见你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的，指甲缝里也没有污垢，做起煎饼来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沓，一看就是练过的，这才打算不管刚才那人是不是托儿，都过来尝试一下。小马过河，总要亲自尝试一下才知道其中深浅嘛。”
中年人打着官腔，说起话来带着矜持的微笑，倒不惹人讨厌。
云相思把做好的煎饼递给他，附赠一块卫生纸。
“您说得对，尝试一下，总不会错过好东西。这纸给您垫着点手，烫，要是沾到油污了，也方便您擦擦。百货大楼买的纸，消毒过的，您尽管放心使。”
这一套做派显然很对中年人的心思，他接过卫生纸，仔细地将纸叠好，把煎饼袋子底下垫得很均匀。
“看你这个同志说话做事都很妥帖，我就破个例，在大街上吃回东西，尝尝你的手艺到底怎么样。要是好吃，我就再来上一份加鸡蛋的，给我们领导带去。”
云相思马上舀一勺面糊摊开，信心十足地笑。
“您吃吧，我这一张煎饼给您足足地做，保管您在领导面前不丢面子。”
中年人斯文地嚼着，取笑她。
“你这个同志倒是个急性子，我还没尝呢，你这倒强买强卖上了。”
云相思笑呵呵地跟他闲聊。
“我这是对我家煎饼有信心！刚才那大哥，真不是我找来的托儿，您就请好吧。”
中年人点点头，把袋子仔细包好。
云相思赶紧给递给他一个新袋子，叫他套在外头，省得弄脏了公文包。
中年人全程认真盯着她做煎饼，看着做得了，又掏出一块钱放进盒子里。
“你这煎饼确实好吃，也对得起这价钱。明天你还来不？”
云相思爽朗地笑：“来！挣钱嘛，风雨无阻！”
中年人接过煎饼跟另一份卫生纸，哈哈笑着跟她道别。
“好一个风雨无阻。你这个同志挺有点意思。那说定了，明天早上我还来，要试试这鸡蛋煎饼。领导这份你也先预备上，我估计他也会想吃。”
云相思摘下口罩，热情地跟这个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客人道别。
送走客人，她低头看看还剩下的三个鸡蛋，又是欢喜又是发愁。
本来以为鸡蛋是金贵玩意儿，吃的人不会很多，她就把魏安然卖南瓜换回来的几个鸡蛋全给带来了，也做好原封不动再带回家的准备。
没想到，一眨眼工夫，四个鸡蛋没啦！
这要是再遇见几个大客户，可就要失礼了。
俩生鸡蛋就卖五毛钱，净挣三毛多吧？来钱太快了！
云相思喜滋滋地端详着钱盒，再低头看看安静躺着的仨鸡蛋，像是瞧金蛋一样。
“谁允许你在这里摆摊了？交过税了吗？”
一个带着红袖章的老太太过来，一脸刻薄相，嘴角下垂，一双耷拉的三角眼中露出挑剔的光。
“怎么还戴着口罩？身上有病？传染不？赶紧收拾摊子走人，交五块钱罚款！”
老太太唰唰写下一张条，递到她面前，差点捅到她的眼睛。
云相思眼神冷淡下来，莫名地联想起后世某些暴力执法的城管。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革命队伍里也从来不缺害群之马！
云相思推开她写得歪歪扭扭的字条，冷淡地问：“您是哪个单位的？工商局的？公安局的？税务局的？市管委会的？您开的这条子是谁给您定的价？收的钱交给谁了？用于什么渠道？是自己贪污了还是真正上缴给国家？”
听着她咄咄逼人的话，老太太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使劲攥着腰间横跨的军绿绣红五星的书包。
“顺便说一句，您写的这几个字错了一大半，红袖箍的布料也太老旧了些。看您一把年纪不想跟您计较，您快回家躲着吧，省得其他被你骗过的人找来，你要被扭送到公安局喝茶的。”
云相思没有因为老太太的难堪而放她一马，软硬兼施地挑破她浑身明显的破绽。
这老太太跟王霞不一样，她处理起来顾虑少了很多，但也不想把事做绝，说不定人家也有什么要命的苦衷，也省得老太太记恨在心，天天来给她捣乱。
做生意嘛，讲究个和气生财，皆大欢喜，糊弄着忍忍就过去了。
老太太看着她平静的双眼，嘴唇蠕动两下，狼狈地抓起手里的纸，灰溜溜地跑走。刚跑两步，她就把胳膊上粗制滥造的仿制红袖箍撸下来，团吧团吧塞进书包里，转眼跑没影了。
啪啪啪，一名身穿军装的男人拍着巴掌走过来，上下打量她两眼，满眼的探究之色。
云相思看他一眼，没多在意他脸颊那道明显的伤疤，反而在他随意敞开的领口，以及被撑出点褶皱，磨得有些异样的腰间扫了一眼。
宫千守眼神倏地闪过锐利的光芒，勾起一边嘴角，邪气地笑：“妹妹有勇有谋，佩服佩服。卖煎饼呢？给哥哥来一份大的，加鸡蛋，哥哥有的是钱！”
云相思嘴角抽搐一点，很想跟他对上一段“我说鸡蛋你说要”，又怕这个浑身痞气，但腰板一直挺得笔直的兵哥难堪。
顾客就是上帝，只要他痛快给钱，她能有什么不乐意的呢？
云相思戴上口罩，利索地摊煎饼。
“妹妹新来的吧？以前怎么没见过？”
云相思平板地嗯了一声，忍住那句讽刺意味十足的“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以及“难道街上所有妹妹你都熟”的话。
宫千守不在意她的冷淡，兴味十足地上下打量她，也不急着搭讪。
很快，煎饼做得了，云相思照样递过去一份垫手的卫生纸。
宫千守嫌弃地皱眉。
“妹妹你什么意思？我来买吃的，你怎么给我擦屁股的纸？你意思我刚才喷粪了？我那可是在夸你呢。我那话要是喷粪，那妹妹你成啥了？”
云相思咬牙将纸塞进他手里。
“知道你皮糙肉厚不怕烫，给你擦哈喇子用的！省得见着美女挪不动道，被人当色狼打！”
宫千守笑嘻嘻地拿纸擦擦嘴角，装模作样地拿到眼前仔细端量。
“没哈喇子啊？妹妹你这眼神可不好使，能找清楚钱嘛？可别收人家一块当十块，还要倒贴九块钱，你不得赔得当裤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