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缩起脚,装着不在意的说:“坐什么车啊,走路挺好的,唉,今年闹猪瘟,家里的几头猪全死了,天有干,庄稼收成不好,还有你爸……看病……花了好多钱……你爸身子好的话,我们早来看你了,你别怪爸妈。”
指导员擦了擦眼泪,悄悄退了出去。刘刚低着头问:“爸的身子好些了吗?”
刘刚等了半天不见回答,头一抬,妈妈正在擦眼泪,嘴里却说:“沙子迷眼了,你问你爸?噢,他快好了……他让我告诉你,别牵挂他,好好改造。”
探监时间结束了。指导员进来,手里抓着一大把票子,说:“大娘,这是我们几个管教人员的一点心意,您可不能光着脚走回去了,不然,刘刚还不心疼死啊!”
刘刚妈妈双手直摇,说:“这哪成啊,娃儿在你这里,已够你操心的了,我再要你钱,不是折我的寿吗?”
指导员声音颤抖着说:“做儿子的,不能让你享福,反而让老人担惊受怕,让您光脚走几百里路来这儿,如果再光脚走回去,这个儿子还算个人吗?”
刘刚撑不住了,声音嘶哑地喊道:“妈!”就再也发不出声了,此时窗外也是泣声一片,那是指导员喊来旁观的劳改犯们发出的。
这时,有个狱警进了屋,故做轻松地说:“别哭了,妈妈来看儿子是喜事啊,应该笑才对,让我看看大娘带了什么好吃的。”他边说边拎起麻袋就倒,刘刚妈妈来不及阻挡,口袋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顿时,所有的人都愣了。
第一只口袋倒出的,全是馒头、面饼什么的,四分五裂,硬如石头,而且个个不同。不用说,这是刘刚妈妈一路乞讨来的。刘刚妈妈窘极了,双手揪着衣角,喃喃的说:“娃,别怪妈做这下作事,家里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
刘刚像没听见似的,直勾勾地盯住第二只麻袋里倒出的东西,那是-一个骨灰盒!刘刚呆呆的问:“妈,这是什么?”刘刚妈神色慌张起来,伸手要抱那个骨灰盒:“没……没什么……”刘刚发疯般抢了过来,浑身颤抖:“妈,这是什么?!”
刘刚妈无力地坐了下去,花白的头发剧烈的抖动着。好半天,她才吃力地说:“那是……你爸!为了攒钱来看你,他没日没夜地打工,身子给累垮了。临死前,他说他生前没来看你,心里难受,死后一定要我带他来,看你最后一眼……”
刘刚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长号:“爸,我改……”接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个劲儿地用头撞地。“扑通、扑通”,只见探监室外黑亚亚跪倒一片,痛哭声响彻天空……
夺爱
别人的城市,天也黑得特别早。黎若瑟缩在一个角落里,夜色像一堵缓缓倒塌的墙,朝着她的身体慢慢地压下来,压下来。
从这个角落里正好可以看到七楼的窗户。屋里的光线随着天光也暗了下来,窗户黑洞洞的,像一只瞎了的眼睛。
黎若确信屋子里没有人。她上去敲了敲门,然后下楼打了个电话。
“我在公寓呢。今天业务很多,感觉好累。刚才随便吃了点面,一会儿就要睡了。”
“好的,那你早点休息吧,别太累了。”
文亚不知道,这个电话是黎若在他的公寓楼下打给他的。
挂掉电话,黎若心中不安的情绪又加重了几分。
他不在公寓,会去哪里呢?黎若只能在角落中等待。坐了两个小时的火车来到这里,她究竟要做什么?
捉奸。蓦地,黎若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两个字。这本来只应该在电影中才能遇见的情节,怎么今天会硬生生地发生在她的身上?
她觉得羞耻,又有点懊恼。
四个月前,黎若陪着文亚来到了这座滨海城市。临行的前一天,他们刚刚度过了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文亚的工作是项目策划,经常需要跟着开发商在各个城市之间奔波。黎若清闲的时候也会陪他一起到外地。文亚比黎若小两岁,在她的心里,老公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需要她的陪伴和照顾。
两个人找了一间靠近海边的餐厅吃饭。刚一落座,就听到一声轻脆的呼唤:“黎若!”
“乔琪?怎么是你?”黎若侧身一看,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乔琪是黎若一位相熟好友的女友,虽交往不深,但在之前的几次朋友聚会中碰过面。没想到会在异乡遇见故人。
黎若见她独自一人,但拉她找了个四人的桌位坐了下来。乔琪落落大方,没有推辞。
“高哥呢?他怎么样?你们一起来这边了?”
“是啊,一年前来的。他啊,整天忙得见不着人,钱却没挣多少,还是穷鬼一个,真后悔跟他来这里呢!”乔琪脸上露出埋怨的神色,然后看着文亚说:“哪像你家这位,一看就是干大事、挣大钱的!”
听乔琪这么一说,黎若倒先有点不好意思了,“他也就是比别人多跑了几个城市,钱是挣不多的。我看高哥才是一支潜力股,人厚道,又有闯劲,你可要把他守好了。”
坐在桌子对面的文亚没有说话,只是端着一杯热茶,听两个女人在说笑。看上去乔琪的年龄不大,至少比黎若要年轻一些。她描着淡紫色的眼影,戴着浓密加长的假睫毛。一餐饭的功夫,文亚在心里记住的只是这双不停忽闪的眼睛。
临别前,黎若拉着乔琪的手说:“替我向高哥问好。还有,你亚哥在这边无亲无故,以后他有啥事,少不了麻烦你,到时候你可别推辞。”
乔琪说:“李姐可别这么说。大哥神通广大,哪能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以后有事麻烦他才对。”
“互相有个照应最好,以后常联系!”文亚伸出手,主动与乔琪握手告别。
文亚住的是开发商提供的公寓,各方面条件都不错。黎若将文亚的行李安排妥当后,又住了两天,便回到家中。
黎若有自己的工作。老公不在的日子里,她下了班后便去婆婆那里帮着洗衣做饭。老人家的身体不太好,粗活重活都干不了,黎若没有怨言地接应了下来。
从婆家回到自己的家中,黎若喜欢把所有的灯光都打开。屋子太大太空了,她只好用灯光将空间填满。等老公忙完了这个项目,就跟他商量要孩子的事。有了孩子,就算他不在身边也不会寂寞了。黎若在心里想。
每次一想到老公,想到未来的家庭生活,黎若的心里都会变得温暖。往往在这时候,她就会接到老公打来的电话。黎若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吧。
黎若一般不会主动打电话给文亚。文亚是个把时间安排得极有条理的人。她不想因为她不合时宜的电话打扰了文亚。文亚空闲的时候,自然会打给她的。
躺在松软的双人床上,黎若伸了个懒腰。她转了下身,习惯性地抱着枕头想要入睡的时候,却觉得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这几天工作太忙,也忘了问一下文亚在那边的工作进展如何。黎若有点儿自责,却也发觉已有三两天没接到文亚的电话了。
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黎若试图给自己刚才突然的不安找到解释。
早上,黎若主动拨打了文亚的电话。电话里她无事一般跟他简单寒暄了几句,却又想从文亚的声音里听出些异样的动静,可文亚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并无两样。挂掉电话后,黎若觉得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黎若都觉得心绪不宁,仿佛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至于丢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这一天下班的路上,黎若遇见了一位做汽车生意的朋友。朋友的一句话让黎若摸不着头脑。
“前几天你老公介绍了一个女孩去我那里看车,不知道定住了没有?”
黎若愣了一下,旋即朝朋友一笑,说:“哦是吗,我回去问一下他。他介绍的那个人叫什么?”
“没有留姓名,不过看电话号码像是外地人。”朋友说。“那款车马上就要到货,如果要买的话让你老公跟那人说一声吧。”
就在那一刹那,黎若觉得,老公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瞞着她了。
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比一块瑞士名表还要精确。
“天冷了,多穿点衣服。给你寄去的那件白色毛衣收到了吧?”黎若在电话中延续以往的温柔。
“收到了。最近工作很忙,也没多少时间给你打电话,老婆你不会介意吧?”文亚说。
“不会的。你照顾好自己就行,别总忙着工作。”黎若说,“对了,最近有没有见过乔琪?”
问完这句话,黎若竖起耳朵,感觉到心在怦怦地跳。她害怕心跳声会透过电话传到老公的耳朵里。
“没有啊,一直没再见过她。”文亚反问道,“怎么了?你找她有事?”
“哦,没什么,随便问问。”
“那我先挂了老婆,晚上就不和你联系了,有个项目急着赶,今晚在公司加班。”
那边挂断了电话。握着手机,黎若在心里告诉自己:真的有事情发生了。
度日如年。这是黎若接下来几天里的感受。她逼迫自己不去想老公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却又总是一不留神又提心吊胆起来。她在心里想着老公对她的好:他这么爱我,怎么可能会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越这样想,越觉得不安,于是推翻了再重来一遍。
黎若想是不是应该从高哥那里探听一下风声?又觉得这样不妥,怎么跟人家提呢?万一没什么事,岂不是让自己和他人都难堪?左思右想之间,黎若觉得还是得从他老公这边下手。
在感情的问题上,黎若有自己的主见。她在家辛辛苦苦地侍奉公婆,加班加点,绝不允许老公在外面背着自己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文亚的公寓依然没有亮起灯光。冷冷的夜风冻透了黎若的身体,手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无望地等了一个晚上,黎若突然害怕他会不会今晚不回来了?她难道要在楼下呆一整夜?算了,黎若拿起电话,她要告诉他,她来了。
很巧,电话还没有拨出,一辆出租车在离黎若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从车里下来了一男一女,黎若一眼就认出,是文亚和乔琪。
文亚穿了一件长长的深色风衣。乔琪一下车,便像狐狸一样钻进了风衣之中。
黎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等了一个晚上,不就是为了在等这一幕吗?当她真的等到时,却又觉得这一幕是如此荒谬。
“好冷啊!回家暖和去!”文亚裹着乔琪快跑。蓦地,他看到了黎若的身影。
虽然有夜色的掩映,但黎若还是看到了两个人脸上的惊讶和尴尬。怔怔地对望了片刻,文亚跑过来拉起黎若的手,说:“走,回屋再说!”
黎若没有动,反倒对着乔琪的身影说:“她呢?”
不远处的身影愣了一下,然后一转身,跑向夜色深处。
黎若没有追,跟着文亚上了楼。
“老婆,你别多想,不是你想的那样。”一进屋,文亚便急着解释。
见黎若不作声,文亚接着说:“我和她,只不过一起吃个饭。怕你多想,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
听得出来,文亚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真的没有什么事,你相信我,好吗?”
文亚就那样絮叨地解释着,说了好久,大概是自己说累了,也看出黎若根本没有相信他的意思,便停下来坐在床沿,点起一支烟来抽。
屋子里安静下来。在文亚说话的时候,黎若一直以一种微笑的神情看着他。看得久了,便觉得脸上的表情像是干枯了一般,伸手一碰就会脱落。
“老婆,你不要那样看我好不好?你说句话,好吗?”文亚怯怯地说。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黎若说,“我什么都知道了,只是知道的不太详细。我希望你能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对我说实话。”
文亚垂下了头,半晌,竟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黎若却觉得这哭声是那么刺耳,让她心烦。
事情缘于那次黎若回家以后,文亚独自一人逛超市,遇见了乔琪,便约了一起吃饭。慢慢熟悉以后,两个人便经常在一起吃饭聊天。后来的一次,乔琪说,她和高哥分手了,心情不好。说到难过的地方,便要了酒喝到大醉,酒后就睡在了一起。后来的一个月里,他们没事就一起看电影、唱歌、逛街,当然还有睡觉。
黎若相信,文亚这一次说的都是真的。在她的心中,老公一直是一个专心于工作、对感情认真的人,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着实让黎若感到意外。
“你喜欢她吗?”黎若问。
“当然不喜欢!”文亚急急地说,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当时只是觉得一个人在这边太无聊,想找个人解解闷。”
“她是我朋友的女友,你不知道吗?”黎若问。
“是我昏了头!就是感觉她比较听话,一个电话就来,让她走就走。其实我也知道这都是假像,她也不是一个正经的女人,就是跟她玩玩而已,等结束的时候给她点钱做个了断就是了,没想到被你发现了……”
文亚的话让黎若有一种想吐的感觉。“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么丢脸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你让我在朋友面前怎么抬头?她的魅力就大到让你什么都不想了吗?”积累了一晚上的怨气全都堵在黎若的胸口,渴望找到出口。
就在这时候,黎若的手机响了。她一看号码,竟然是乔琪打来的。黎若很惊讶:我没找她,她倒先找上我了。
黎若略一沉思,接起了电话。
“李姐,对不起,刚才的事情你也看到了,都是我不好,你可千万不要怪亚哥啊,他是个好人!我向你道歉,好吗?”
听着电话里乔琪尖细的声音,黎若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的声调很高,摆明了是说给文亚听的。
“你用不着跟我说这些。”黎若说,“你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你的男友,是高哥。至于我老公是不是好人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由你来告诉我你不觉得很滑稽吗?”
不等乔琪说话,黎若接着说:“如果你有话,可以当面跟我说清楚,用不着在电话里拐弯抹角。”
乔琪想了一下,说:“那好吧,我在你楼下的咖啡厅等你。”
挂掉电话,黎若看着文亚。他的眼里流露出恐惧,像个闯了大祸的孩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吧,你想怎么办?”黎若说,“如果你想跟她在一起,那我现在就回家等着跟你办手续。”
文亚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声叫着:“我不想!我知道错了,老婆,你帮帮我,行吗?”
黎若没有说话,拿起外套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她站定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
凌乱的床单,穿脏了的衣服,酒瓶、饮料瓶散落在地上,全然不是她离开时干净整洁的模样。黎若突然觉得文亚变了,变得陌生了,变成一个她从来没接触过的人。
黎若想象不出,在这样的环境里,两个人会有怎样的缠绵?
黎若来到楼下的咖啡厅,乔琪已经来了。看来刚才她并没有跑多远。黎若坐下来,乔琪主动起身为黎若倒了一杯泡沫奶茶。
从前的朋友,现在却成了敌人,这样的角色转变令人难堪。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开始了一场最不愉快的暗战。
“我来了,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我们认识也不短了。”黎若采取了主动,先开口问话。
黎若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或许这是乔琪没有想到的。黎若在朋友的印象中是个很强势的女人,脾气也不太好。乔琪慢慢地抬起头,看着黎若,说:“真的,真的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你都看到了,一开始我们两个真的没有什么,后来就是感觉亚哥很理解人,也懂得关心人,所以就不知不觉走到了一起。不过说实话,我现在真的有点喜欢他了。”乔琪停了一会儿,低下了头,说:“你老公总说你不够温柔,在你身上找不到他想要的那种男人的虚荣心。他说我和你不太一样,我能让他开心,所以也就和我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