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生命哲学的辩证思维,第一个难题是形上智慧的逼发:你怎样才能彻底放下常识的、习惯性的分析思考,而跃升到直觉的、体验的层次,去领悟、掌握那不可思议、不能分析的“道”?那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这“超越观”或说“绝对观”虽说不易,还只能算是第一道难关;过了这一关,还有更难的一道在等着哩!
原来所谓绝对观,毕竟还只是心上事(从思维跳跃到不思维的觉悟,都算心上事)。在心上悟解了这形上的真理(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并不就是求学的目的。进一步将这形上真理应用到日常生活中,让生活虽充满分析却不会恶化为对立,虽多彩多姿却不陷于分崩离析,有明确的美善形式却不会为形式所束缚。也就是说,让我们这颗心虽落入有限的人间世,却依然保有充分的自由,也就是所谓“无人而不自得”、“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才是学老子或一切生命哲学的终极归宿所在。
而这就是第二章的辩证思维,最终要推到“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才算数的理由所在。真的,对天下万物,我们当然要帮助它生发成长,但做完就实时放下(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我们什么事都愿意去做,但我们的存在价值感一点儿也不靠它支撑(为而不恃);客观上我们参与了许多功业的缔建,但主观上却一点儿都不自以为有功(功成而弗居)。这才是成熟的人生态度,这样的态度就称为“圆融观”。
试问我们为什么能有这样圆熟的人生态度?无非在我们心中时时存着一个“无为之事,不言之教”,时时提醒自己真正的价值与道在形上界,眼前所见的事功、成就不过是“道”在人间的偶然呈现而不是“道”的本身。所以我们固然可以一切眼前的形色事功体会到道的存在,却不必执著任何形色假象为道,而可以随缘而化。因此也就不会有“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的恶果了。
在绝对观中掌握道的无为本质,是心上冥悟的功夫;但在圆融观中与时俱化、与物为春,却更是事上磨炼的功夫。此所以为更难,但也一定得做到这一步,功夫才算圆满。
—2002年5月23日台湾《中华日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