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纽约世贸中心被撞倒塌事件发生之后，立刻引发一个效应，就是世界各地申请移民美国的案件顿时大量减少，香港的降幅最大，减少了70％之多。为什么会这样？乃是发现坚强如美国，原来竟是这般脆弱。于是美国是人间乐土的幻梦，顿时破灭。
反倒是一穷二白的阿富汗，要打击摧毁它还真不容易，因为他没有什么目标可供摧毁。当人已经一无所有，反而可以毫无顾忌，生命力反而奇异地强韧起来。结果便是几世纪以来，想征服阿富汗的入侵者都狼狈惨败，包括美国与苏俄。
美国因为坚强，所以脆弱；阿富汗因为脆弱，所以坚强，这不是一件很吊诡（“吊诡”一词出自《庄子·齐物论》，代表逻辑上左右为难的一种困局，是怪异、奇特的意思）的事吗？
原来美国之坚强是就人为的科技建设而言，脆弱是就生命心理而言。是因为不知不觉愈来愈依赖科技硬件，以致心灵软件的强度与抗压力反而降低了。相反的，穷人无硬件可供依靠，只好靠原始的生命力，却不料居然足以和科技大国抗衡。此之谓“不对称战争”。
那么是科技硬件要不得吗？其实科技无罪，罪在人心对科技的依赖，以致不能承受依赖落空的打击。所以我们该做的是时时提醒自己：我们只是在随缘有幸地享用种种科技文明的成果，而切莫以为这都是理所当然。于是当意外发生，我们才能在第一时间坦然接受，而不致崩溃。所以老子才如此教训：凡自以为强大的，必死于他的傲慢。只有经常谦逊地自居于柔弱的人，才反而能保有最强韧的生命力与心理素质。所以武力太强是可忧的，君不见愈是高大挺拔的树木愈容易惹来砍伐？真的，双子星大厦如果不是那么凸出，又怎么会成为暴徒的目标？
几年前台湾“华航”在日本名古屋坠机之后，报上曾有一篇文章谈到一个很重要的观念，就是：那么庞大沉重的一架飞机在天上飞是不自然的，掉下来才是符合正常的地心引力。所以要维持它不掉下来须要万分戒惧、时刻留神才行。换言之，飞机的飞翔乃至所有工巧的科技运作都不是理所当然的，它本质上就含有一种脆弱性。如果我们竟然放心依赖这本质脆弱的科技文明而自以为坚强，而且心存傲慢，那么灾难恐怕就已潜伏在我们身边了！
—2001年11月1日台湾《中华日报》副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