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羽转过身来，帝娆缓缓地向她走来，一阕火红的衣裙在月光下衬得人皎洁若玉，长发及至脚踝，辫子编着红绳一缕缕的绾在了黑纱冠饰中，额间的凤翎花出尘逸仙，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和冷静，恍若一阵风吹过便会消失了一般。
无论什么时候，看到她都是那么美的。
她们，真的是不同的。虽然长得那么相似，但是，绝不会有人将凰羽认成帝娆，也绝不会有人把帝娆认成是凰羽。然而，她们，却是一体的。
“你来了。”凰羽淡淡道。
帝娆走在她的身边，看着她：“你在伤心。”
凰羽微微的一笑，看向了云海：“你感受到了？”
帝娆点了点头，也看向云海：“我们是一体的，你的悲伤我能感受的到，我的悲伤你也能感受到，却无法感同身受。”
“因为我们本来就不一样啊。”凰羽淡淡一笑，看着月光嘴角扬起弧度，却是黯然无比。
“我们有着不同的人生，不同的朋友，喜欢不同的人，心境，自然也就无法相同。”凰羽缓缓道。
帝娆摇了摇头，低声道：“你有朋友，有家人，可是，我却没有。”她看向凰羽：“我只有他一个人，也只愿意有他一个人。”
凰羽看着她，良久，看向了别处：“我能感觉的到，你很爱很爱他，以至于……”顿了顿：“以至于可以影响到我的心境。”
帝娆微微的一笑，想起了昔日的事情，嘴角噙着淡淡的幸福的笑意。
她的头侧了一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他带给她的记忆，整个虚空里都氤氲着温柔的气息。
“你又在想他了。”凰羽淡淡道。
“是啊，几千几万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帝娆缓缓睁开了眼睛，微微皱眉。
“一个神女，被关在神殿里那么多年，她不爱天下苍生，甚至不爱她自己，可是他，她却爱着他了，上天下地，仅此唯一。”帝娆缓缓道：“我不是一个好的神女，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到现在都不肯觉悟。”她顿了顿，微微皱眉：“可是，天下之大，唯情而已。”
“世间万物，不过情、理、法三字。然而，情，却是放在第一位的。”帝娆抬手，精致的衣袖垂下，抚上了心口：“是我自私，为了一个人的情，葬送了三界万物。”
凰羽看着她，缓缓道：“不要这样说，你并没有错。”
帝娆微微的一笑，摇了摇头：“可是，错了又怎么样呢？我都打算偿还了，从今以后，三界怎么评价于我，都与我无关了。”
凰羽反应了半晌，收敛了神色，微微蹙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凰羽，接受现实吧，勇敢的去面对，我没有承担起的责任，只有……只有拜托你了……”帝娆低下了头，似乎是在恳求。
“不可以！”凰羽断然拒绝：“神界需要你，三界也需要你，没有你，一切都没有可能。”
帝娆看着云海黯然道：“那天你说起的时候，我也有动心过，有那么一瞬间，我也想过取代你回来。可是，我回来，除了能凭着一身的修为帮助神界之外，又能做什么呢？纵使打败了魔界，那么之后，我又能做什么呢？”
她看向凰羽，一字一顿道：“其实你也可以。”
“什么？”凰羽错愕了一下。
帝娆缓缓道：“只要我放下了，消失了，就没有什么恶念元神，也再没有什么限制了。”
“我不要。”凰羽转向了一边，不去看她。
帝娆在她的身体里几千年，这种感觉，就好比一个从一出生时起，就陪伴着她的姐妹，况且，她们的心意相通，这种关系，就连血浓于水的姐妹也是无法比拟的。
“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我也是一样，虽然，我比你多活了几十万年。可是，几千年的朝夕相处，我倾听着你，感受着你，这种感情，亦是无人能够替代的。”帝娆诚恳道。
“所以，你就应该知道我的想法和感觉，我不要，不要你为我牺牲你自己。”凰羽急促道。
帝娆摇头：“这不是牺牲，而是成全。”她看向了穹空：“在这里，我已经没有眷恋和遗憾了。”
“你骗人，我能感受到的，你明明还有事情放不下，你我心意相通，不要试图骗我。”凰羽看着她。
帝娆静默了许久，轻轻的叹了一声：“我们必须这样选择，凰羽，以后你就会明白的，没有你，神界不可能打败青冥，击退魔界。”
“什么？”凰羽错愕了一下。
“神界要打败魔军，你是必须的，即便换做我，也无法做到。”帝娆缓缓道：“这其中缘由，以后你自会明白。”
她交给凰羽一只锦囊：“这只锦囊，只有在神魔大战的那一天才能打开，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怎么做了。”
凰羽接过了锦囊，又听她缓缓道：“凰羽，你能完成我一个愿望么？让我去完成曾经未完成的遗憾。”
凰羽点了点头，帝娆迈步向她走近。
……
大明宫中，三位神尊站在大殿里，周围幽暗寂静的可怕。
“看来是时候了。”梵形天尊缓缓道。
“千年前我们将夷光上神藏在昆仑，没想到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无形天尊接着道。
元始天尊微微皱眉，有些担忧道：“可是浅止他……会不会……”
梵形天尊叹了一声：“一切，都要看他的造化了。”
“还有。”他顿了顿，看向元始天尊：“务必保护子衿，他万不能出事。”
元始天尊点了点头，觉察到动静，厉声问道：“谁？”
一道亮丽的身影带着月光，缓缓地走进了大殿。
“凰羽？”元始天尊疑惑问道：“凰羽可是有什么事情？”
她只往大殿里走了几步，便顿住了身形，只立在那里，静默如水。
“你……你是……”无形天尊颤着声音：“你是帝娆？”
帝娆缓缓点头，无形天尊冲过来，上下看着她：“帝娆，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帝娆微微的一笑，看向了梵形天尊淡淡道：“师兄，好久不见了。”
梵形天尊蹙起了眉间，眼中氤氲着泪花，强压着哽咽，长叹了一声：“是啊，好久不见了。”
帝娆走了过来，淡淡的问道：“他，是他么？”
梵形天尊点头：“是他。”
帝娆转过身，合上了双眼，泪水落了下来。
“谢谢师兄。”她说了这么一句，迈步要走向殿外。
“帝娆等等！”元始天尊喊住了她。
帝娆顿住了身子，却没有回头。
“帝娆，我们……我们这些年都很想你，几万年前，是我们此生做的最错，也是为遗憾的事情。”元始天尊低声道，掩不住的哽咽。
帝娆静默了良久，才缓缓道：“我……都明白，你我师兄妹数年，师兄们的苦心与无奈，我早该明白。”
“所以，帝娆从未恨过你们，也从未怨过你们，只是很遗憾，很不舍。”她顿了顿：“所以现在，帝娆回来弥补那些遗憾了，师兄就不要再难过自责了。”
“帝娆曾想着，若帝娆不是神女，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像以前那样，我是你们的小师妹，无忧无虑，我们陪伴在师父的身边，永永远远的开心快乐。”帝娆的泪水落了下来，声音却是未变：“可是，事情未必总如人意，就像师兄们当初选择毁灭帝娆，也是无奈之举。”
“我明白，我们都回不去了，只能带领着神界向前走。可是，帝娆现在累了，想要把这一份责任，交给另一个人。让她，去完成那个使命。”帝娆缓缓道：“师兄，帝娆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师父，是我让你们失望了。”
“师妹从未让我们失望过，从入门那天起，你就是我们的骄傲，师父的骄傲，由始至终，都是如此。”梵形天尊继续道：“你曾问我，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什么才是你的道，我想你现在，应该找到了。”
帝娆微微的一笑：“是啊，找到了，从凰羽的身上，我看到了我的道。”
梵形天尊缓缓蹙起了眉间，泪水还是落了下来，一字一顿哽咽道：“那么，就去完成你的道吧，师兄……师兄会成全……会帮助你的。”
帝娆转身，向着三位神尊跪了下来：“师妹，拜别师兄。”
起身，离开了大明宫。
梵形天尊缓缓抬头，看见了月光透过缝隙倒映在大殿的中央，何为正，又何为邪？
天地创造正邪之时，两者就是相依相承，就像由阴衍变出阳一样，从来就没有纯碎的自然正道。没有正，就没有邪，没有邪，也就没有了正。
就像他们现在正在维护的万物众生，又何尝不是三教九流，正邪难辨么？
帝娆走进了净世宫，桃花依旧飘零若雪。她站在桃树下，缓缓伸手接住了一瓣放在手心。
缓步走进了苏浅止的寝宫，他正躺在床榻上安睡。时值苦战，三位神尊突然把凰羽和苏浅止，以及昆仑的很多弟子召回，几天的对战，他也是很累了。
帝娆坐在了他的床榻边，凝眉看着他。
帐顶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睡梦中，他的眉间微微的蹙起，容颜依旧安然宁静。
帝娆挨近了他，一点一点的看着他的脸，这是她心心念念了几万年的脸，每一次想到，心都会像针扎一样疼痛。她以为这是怨念，怨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毁灭，又再一次的将她封印。
可是，在看到他的这一刻，她好像忽然明白了。
是想念，这是想念，刻骨铭心。
她真的，从未怪过他，怨念过他，只是太想念了，以致于让她如此的痛苦而不能自拔。
她缓缓伸手，抚上了他的眉间，那里，曾有一朵淡金的莲花，衬着他风华绝代的身姿，深深的刻在了她的心间。
人人都说，夷光上神冷情淡漠，可是，再冷情淡漠的人，也会有温情的一面。他们在练剑时，在云雾中相依相偎时，她从他的眼中只读出了温柔。
他不会说很多的话，一个眼神便已足够，他也不会有诸多的花样，只站在玉栏边，轻轻的从后面环抱着她，她的人生，就已经圆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