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吗?
又一次死了?
好像没有。
可我在哪儿?
有人吗?
…………
楚枭的眼睛始终盯着前面女生跳跃的马尾。
她叫欧阳潇,是他从小到大每一个梦中的天使。
他爱她。
但这场爱情注定是一个人轰轰烈烈的独角戏。
她有男朋友,她与他在高一时从容地牵起了手,在校园那条栽满了山楂树的小路上,他们定下一生一世的誓言。
他大她两级,在当时那个风云诡谲的地球,为了支撑国家机器的运转,他考上了大学之后就参加了野战部队。
楚枭还记得他们分别时他坐在顶楼上,看着两人执手为约。
她说她一定要考上全中国最好的军校,于是楚枭也一定要考上,不为什么。
没有意外,他们顺利考上了北京那所闻名世界的军事指挥学院。
然而那三年,她就坐在他的前位,可他们的交流少得可怜。
可能是因为自己假装醉酒后跟她尴尬的表白吧。楚枭安慰自己,然而等到最后的分别时他才发现,她很少和他说话,只是因为她没有记住他。
她说:“很高兴认识你,楚枭。”
就好像当年他们从来没有在一起玩耍,六年的中学生涯他们从来没有在同一个班级,他们也从来不曾考入同一个院校。
可他当时为什么还是笑的一脸明媚?
她不会知道,在该死的斯摩棱斯克战役中,给想要偷袭她的湿婆神螳螂一枪的,是他,她又怎么会知道,在库尔斯克广阔的草原上。把一半的配给口粮留在营地里给掉队的她,自己却饿了三天肚子的人,是他,她当然也不会知道,那个在她专注于和一只虫子格斗时,用身体帮她挡下酸雾的人,是他。
他爱她,不计后果的爱,不计后果的付出。
楚枭剧烈咳嗽了两声,乌黑的碎片和鲜血一起咳出。
那乌黑的碎片是他坏死的肺。
然而他的思维却出乎意料的清晰,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它们响应了大脑的指挥。
楚枭睁开了紧闭着的眼,模糊的视野中他似乎看见了一个吊起的250ml标准血袋,针管插在他的手腕上。
欧阳潇蜷着身子侧卧在床的另一侧,发出轻柔而均匀的呼吸声,裸露在外的皮肤显得非常苍白。
楚枭立刻明白了头上那个血袋的来历,那是她的血。
他撑起身子,然后惊讶地发现石桌上还扔着五个已经用过的血袋。
她给了他三分之一的鲜血。
楚枭慌忙想要把针管拔下,他必须把这些血回输给她,否则过分失血带来的休克足以要了她的命。
但一只温暖洁白的手放在他的手背上:“睡吧,亲爱的,我死不了,我手腕上的这个不可能让我死掉。”她的声音飘若游丝,但隐隐透出一种使人安心的力量。
他不由得合上眼,慢慢睡去。
朦朦胧胧中,他好像听见欧阳潇狠狠吸了一口冷气。
“起来吧。”欧阳潇拍了拍他的床头,“不要浪费了我给你的,能够带来永生的血。”
那时他只以为那是一个玩笑,却没有想到这些血真的成为了维系他们俩爱情的纽带。
楚枭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头。
欧阳潇端过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放在床头柜上,她的脸此时已经恢复了健康的红润。
“谢谢。”楚枭端起那杯开水一饮而尽。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坐在摇椅上,拿起一本书翻开。
“你介不介意跟我说说你的婚礼?”楚枭试探地问道。
“没什么,”欧阳潇又翻开一页,“把这件事忘掉,绝望加上青春荷尔蒙激发,几次而已。”
“可是那个男人跟我说了不少,欧阳潇。”楚枭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他从床上爬下,走到她面前,直视着她,“我刚从冬眠状态活过来,还没弄清楚情况就被一群人绑架,最后还不得不跟一个疯狂的男人和一千万只虫子搏斗,最后我好不容易挨了过去,结果那个疯狂的男人告诉我,我的女朋友已经爱上了他,跟他上了几百次床,就算我干掉了他我的女朋友也会爱着那个男人,更有甚者,当我带着一千多道伤口跑到我女朋友那里,她先是甩了我一巴掌,然后告诉我,他们明天就结婚,现在我的那个女朋友告诉我,这只是什么该死的荷尔蒙,你让我怎么忘记!”他最后的一句话已经变成了咆哮。
欧阳潇合上书,抬起头,毫无畏惧地对上楚枭凛冽的目光。
楚枭看见她那双漆黑眼睛里的温度已经降至了冰点。
她又甩了楚枭一巴掌。
“你知道什么,你放了我八十年鸽子,让我在这里忍受了八十年的折磨,”欧阳潇抬起自己的手腕,那个闪耀着电火花的腕表赫然在目,“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先古的创造者留下来抑制我脑子里的那个虫子的东西,你知道这东西怎么工作吗?它是制造几十万伏的高压电击来抑制那个虫子,几十万伏!而且为了防止它附着的生物体无法承受住电击而被烧成焦炭,这玩意儿还自带医疗功能,它紧跟在电流后面修补着我的身体,每一次修补都是双倍的痛苦,所以我才恨你,恨你没有在我身边陪着我。
“但我也一直爱你,楚枭,”欧阳潇的声音慢慢缓和,“你身体里三分之一的血液都是我的,我血液里自带的病毒抗体帮你驱离了虫子给你的衰竭病毒,我只想,也只能和你一起到老。
“你问那场荒唐的婚姻,好,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那个叫瑞夫雷德的人有一天突然跑到我这里,告诉我,他找到了你,但前提是我必须当他的女朋友,楚枭,我不可能拒绝他,我在那时已经绝望,认为你已经死了,但他给我带来了希望,他当然在骗我,但万一呢?于是,我答应了,你知道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睡在一起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明明不爱却还得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酸掉牙的情话是什么感觉吗?你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可以和你说,那是混杂着屈辱,不甘和无奈的感觉,但他的真正目的并不只是为了和我上床,有一天晚上,他拔下了套在我手腕上的这个东西,连同着我的一大块血肉,然后又把我拷在床上,直接和灭绝者——也就是我脑袋里的这个虫子,所有虫子的领袖——对话,从它口中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于是他掌握了虫族,而我,在他出去寻找残余虫族的时候,从灭绝者那里抢到了对我这副身体三分钟的控制权,我挣脱了镣铐,找到了那个东西,重又给自己套上。接着瑞夫雷德回来了,我本来对你的行踪已经不抱希望,我想要干掉他,然后找一个比这里更隐秘的地方永远的躲下去,可他告诉我,尽管之前他欺骗了我,但他这次的确找到了你的行踪,而且三年零两个月后你就会飘荡到星舰共和国的领域,并被他指挥救下,但是,为了彻底打破我跟你之间的关系,我必须和他结婚,就在你回来的那天,事实上,你也在被邀请的行列,他希望你亲眼见证爱情的破灭,然后自我放逐。
“但是,即使你怀揣着痛苦到处漂流,也总比在宇宙中孤独的飘零到死来得好,你在放逐的过程中,会找到一个女孩,她比我热情,比我开朗,比我更会小鸟依人,比我更漂亮,就像你的娜莎沃夫,如果没有她和另一个你的鼓励,我简直不知道前七十年到底怎样过下去,楚枭,你知不知道,只要你好,我怎么样都行,魏忆给我做的事,我也会给你做,他没和我做的事,比如忍受痛苦等上心上人八十年,我也在对你做,楚枭,我爱你,我不敢说这是地久天长的执念,但至少要爱到天荒地老。”
她举起自己的右手,从无名指上褪下闪着珠光宝气的钻石戒指,露出一张在手上的纸条,然后灵巧而熟练的把它叠成了一个戒指。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是你那年在海迪拉克星给娜莎沃夫的纸戒指,娜莎在去世前几个月把这个纸戒指给了我,她告诉我,看到了这个,就看到了我们当年共有的那个叫楚枭的男人,也就看到了你,于是我把它压在瑞夫雷德给我的钻石戒指下面,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我的挚爱。”
楚枭点了点头,严肃地看着她:“我说的果然正确,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他在欧阳潇的额头落下一吻,对方却倔强的抬起红唇,和他的嘴触碰在了一起。
时隔八十多年,他们又一次互相吻着对方,如胶似漆。
但愿当初的诺言也都能实现。
“你知道吗?其实我从小时候就爱着你。”
“不,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现在爱着我。”她露出倾尽天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