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白大人拐弯抹角要试探我和沈陆，可是这问题太简单了。
我揉了揉跪得酸痛的腿，在纸上写下了歪歪扭扭的两个字：树林。
堂上的白大人，眼神一瞥自然将我写的字收在眼底。我转过头去看，便见着沈陆也坦然地将纸翻了过来——明城外树林。
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便跃然纸上了。
白大人豁然开朗的脸，霎时又阴暗了下来。他手上扇子一收，往案上一顿，却还是不死心，老是想抓出些错漏来。
白是赭面无表情地说些客套话：“清伶姑娘，这沈公子可是对你痴心一片。不知姑娘最看重沈公子身上的哪一点。”
我白眼一翻：“钱。”
当然不敢嘲讽这白大人像个媒婆。
白大人听后皱了皱眉头，似乎觉得沈陆看上我实在眼瞎，他面无表情地再叹了一声气，而后对沈陆说道：“瞧沈公子举手投足，便知是世家子弟，不知清伶姑娘，究竟是哪一点尤为出色，竟获得沈公子一片痴心。”
我白眼再一翻，替沈陆回答：“脸。”
沈陆你笑了是几个意思？！
只见这沈陆那一双桃花眼微微一眯，流出了一条畅快的弧线。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笑得非常美，美得甚至不像他一贯的假笑了。
他微微一鞠躬，拱手又作了一个揖说道：“白大人，沈某既对清伶姑娘爱慕得很，又岂会轻易说出清伶姑娘的美处呢？沈某自会留着悄悄欣赏，自然不劳烦大人费心了。”
“本官见着一对鸳鸯美眷，不自觉便多管闲事了一些。”堂上的白大人说道，“衙役，看来这是误会一场，把清伶姑娘的包裹还回去罢。”
明明是他有心找茬，到头来还是说了一句误会一场。
不过沈陆既然挫了白大人的主意，我当然美得很。
“慢。”堂上的白大人忽然说道，“沈公子，你也多关心关心清伶姑娘罢。姑娘的右手臂，一时半会怕是好不了。”
这白大人怎么知道我手臂受伤？
我一愣。
在昨天时候，他难道猜到赵小姐会来找我麻烦，只是他不便出面，便提前安排了衙役过来救我？
外面已然是夜色弥漫，黑夜笼罩了整个大地。或许是天上阴雨将至，这整个浩瀚的夜空里，竟然瞧不见一丝星光。即便在这城里，也不比我那双水村要明亮多少，酒家小贩也早早收了摊。
沈陆的面色严肃，他轻轻抓着我的手，随即将我右边衣袖轻轻挽起。这整个手臂上的青紫，就算在黑暗之中，只迎着那微弱的月光，却还是显得触目惊心。原本是青，现在那些颜色渗在我的皮肤上，还堕成了点点红斑。
游荡在大街上的，也就一个沈陆一个我了。拖着一双跪得麻木的脚。
沈陆的脸色不善，他帮我轻轻将衣袖拂了下来，看着我说道：“是谁？”
我知道沈陆是计划通，自然有心将仇人透露给他：“是赵小姐。”
他的脸色尤为凝重。我第一次看见他这副表情来，即便是他以前快死了，也没瞧着像这样烦恼。
一路无言地又走了一截路，沈陆伴在我的身边，忽而他轻轻说道：“痛吗？”
沈陆的表情太重，我不想这么严肃，于是便圣母地为敌人说了几句好话：“没断，也就还好。”
本来想乐观地逗他开心，结果沈陆脸色更黑了。也不知道他在思考些什么，只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么强的恶意。而且这恶意不只是因为我，我隐隐感觉得到，我这可怜的伤口，触动了他一些不好的记忆。
又走了一截路，他忽然幽幽对我说道：“小清伶，手伸出来。”
我狐疑地伸出手去，只感觉到沈陆温热的指腹在我手心，慢腾腾地写下了两个字：
有人。
有人？！
我被这字吓得一惊，但是不敢贸然左顾右盼。只是抓着沈陆的手拽得更紧了。
天上的夜色，仿佛都因为这而变得更加如墨，深不见底，看不通透。
这街道四通八达，青灰色的石板路在铺在地面，我一深一浅地踩踏着。这密集坐落的住家临近，四处都是一些散落的阴影，每一个阴影之后都可藏着人。越是观察，我便越是害怕。总觉得从哪里都能蹿出两个强盗来——
我不怕鬼，却怕人。
松掉了沈陆的衣袖，我往前靠了两步，紧紧地攀上了他的手臂，也算是有理由地吃他豆腐。
脚下又走了几步，只见沈陆脸上阴霾尽扫，反倒露出一笑来：“傻丫头，刚刚跟你说，要带你去我舅舅家，怎么就这么着急了。”
虽然肉麻，可是他这话，自然是说给黑暗中的人听的。
我得配合。
于是我也一笑，娇嗔地说道：“沈大哥，你别取笑我啦。”
我根本定不下心，可是沈陆却还是不紧不慢，他说道：“小清伶，等下见了我舅舅，也不要太拘谨了。”
我一边说话，一边尽力四顾，虽然隐蔽但还是想望出个所以然来：“嗯……只希望沈大哥的舅舅，不要取笑我一介山野农女才好。”
“怎会呢。”沈陆忽而一笑，他的手一伸，温和地将我的脸掰了过去，直直地面对他那张脸，不知为何，**一片模糊的视野，见着他的脸似乎便忽然清晰了。
看着他的脸和他的笑，我觉得有些许醉人——可是我知道，这一定是我左顾右盼得太明显，他才不得不将我的脸掰回来罢……
我眨了眨眼，看着沈陆的这张脸，听见他的声音又低又沉。
阴差阳错之间，我便撞见了他的告白：“小清伶，你笑的时候眼角总会上扬。你烦恼的时候，老是喜欢咬嘴唇。你生气的时候，总喜欢瞪着眼睛看人，可是你胆子小，却又不敢发火，最多只得私下无人的时候对着枕头尖叫。你睡觉的时候会流口水，还会说些梦话。”
他微微一顿，那假惺惺的笑容又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你瞧我对你爱得真挚，舅舅又如何会忍心打散我们这对鸳鸯？”
天啦。
沈陆好可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