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臣请陛下......切莫因为个人喜爱而故意偏袒襄王殿下。”
今日的胡世昌怕是真疯了,竟比往常更加地忠言逆耳。
跪在一旁的付恒一听此话吓得拂尘都掉落在地,双手吓得发抖却又不敢被圣上发现。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安静得只听到屋檐上露水数秒的滴答声。
一秒,两秒,三秒......
圣上始终不曾开口言语,凌厉的眼神睥睨着胡世昌,沉思许久、许久。
随着圣上突然的一声轻叹,二人的心跳也跟着剧烈跳动了一下。
“朕限你三日内将你所有调查进度转交曹越,失火案交由他全权负责。”
没有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异常平静反倒更加瘆人。
“失火案你就无须多管了,朕有更重要的事情给你。”
“臣......遵旨。”
“来,快快平身。”圣上走下台阶,去扶胡世昌起身。
圣上这一系列的举动,居然令胡世昌此等伴君左右多年的老臣子有了惶恐不安的错觉感。
“朕这里有封密信要交给你,”圣上将一张有些许泛黄的羊皮卷纸亮在胡世昌眼前,郑重其事道:“这段时间神策司的其他案子都先放放,你着重给朕查此信的来历,切记万不能走漏风声。”
胡世昌跪地接信,圣上随即背身过去长舒一口气,吩咐道:“你下去吧。”
“是......”
胡世昌退下时就连脚步都是迟疑的,他完全不敢相信今日如此放肆,圣上却丝毫没有要雷霆大怒的意思,这可不是魏帝颜胜一贯的作风。
在一旁默默不语的付恒,多想现在就打自己两巴掌探探此刻的真实性,心想万一圣上的怒火冷不丁的涌上来,在人后踹他两脚发泄也不是没有过的事儿。
“付恒......”
不知是否是因为方才过于怒火攻心的缘故,圣上此刻忽感头晕目眩,脚步轻浮。
“扶朕进去歇息吧。”
付恒快步上前去搀扶着:“陛下,要不传太医来瞧瞧?”
“无妨。”
圣上躺在软榻上闭目沉思,紧锁眉头。他从不觉得自己年事已高,直到刚才,第一次有了无力的感觉。
有一霎那,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无助的老人家罢了。
“你说,朕真的有很偏袒老四吗?”
付恒笑应:“老奴觉得,不管陛下偏袒不偏袒,都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再者胡统领不了解情况,误解了陛下也实属忠心啊。”
圣上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去请卫相进宫吧。”
与此同时在宫城外,距离阊阖门不到数里的神策司内,某位小祖宗估计又要闹得天下大乱了。
“殿下!殿下!不能进去啊!”
“不能什么不能,胡世昌都不敢拦我,你敢拦我?”
神策司的四、五个指挥使眼睁睁看着颜亦诚就要闯进去,要拦来不及,想抓不敢抓,去追追不上,根本无计可施。
“胡世昌老糊涂就算了,你们还跟着他胡闹,都不知道劝劝的吗?还说是他徒弟呢,眼看着他犯下大错是何居心!”
颜亦诚一路上边走边骂道,即使有人上前阻止便一把推开往里走,放佛世上本来有些事情就该如此简单粗暴。
儒雅公子在茶室里好端端的静坐着,一听外面这吵吵嚷嚷的动静,始作俑者是谁不言而喻。
颜亦轩见他直接推门进来,开口问道:“怎么这么快?我茶都没喝完呢。”
“我可不想留下来看父皇骂人的样子。”
“神策司的茶,尝尝。”颜亦轩笑着斟了杯茶递给他,“平时想喝都未必能喝得到。”
颜亦诚本身口渴正想大喝一口,结果刚抿了一下就全吐出来,“这什么破茶!潮了吧?”
“神策司内能有茶叶已经是难得,我总不能辜负胡统领一片心意。”
“可真会做人。”颜亦诚若有所思道。
颜亦轩将最后一杯茶饮尽,拽着他:“此地不宜久留。”
二人顺势起身往门外走,在神策司内进进出出犹入无人之境,临近大门忽然两柄长枪交叠挡在他们眼前。
“两位殿下恕罪,末将没有胡统领的命令,不敢擅自放人出司。”
颜亦诚冷哼一声,不屑道:“那你去禀报圣上,圣上若说不同意,你再来找本王不迟。”
说罢颜亦诚的脚正准备跨出去,可惜门口的两位侍卫态度强硬,丝毫没有要让步的意思。
轻咳几声,颜亦轩目光先看向颜亦诚,再将视线转移到两位侍卫身上,颜亦诚瞬间了然于心。
颜亦诚不怀好意地看着那两位小哥,嘿嘿地笑着:“对不住啦。”
左手一揽,右手一挑,脚下一绊,两个汉子瞬间被撂倒在地。
就连颜亦诚自己都惊着了,他本以为区区两个小喽啰会挺好对付,但没想到这么好对付。
他转过头去惊诧地望着颜亦轩,颜亦轩的目光瞟都不瞟一眼躺在地上的二人,径直走出大门,冷冷道:“胡世昌的人竟然如此废物。”
大步踏出神策司,视野瞬间开阔,还是那条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铜骆街,卖冰糖葫芦的那位兄台喊得永远都是那么响亮。
颜亦诚心想:这才是本王的天地啊!里面黑压压的都快闷死了!
可惜心情刚大好点,扭头一看,一个全身都散发着“黑压压”的气质,那张板着的脸放佛在说着“我不高兴”的胡统领从宫城回来了。
胡世昌见门口此状,自觉让路,并作揖道:“微臣恭送二位殿下。”
依旧一张冰山脸。
颜亦诚可不想搭理这样一张丧脸,甩眼扭头走人。
四哥毫不犹豫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在离去时留下一句话:“早跟你讲过,还是把本王关在地牢里为好。”
心中暗自愤愤,已进不惑之年的胡统领步履蹒跚地走了回去,顺便踢了几脚那俩不争气的侍卫,臭骂几句废物。
颜亦轩一回头,见颜亦诚直奔城北方向走,上前叫住:“你这是上哪儿去,王府在后头。”
他支支吾吾地说:“我......”
颜亦轩顺着城北的方向望了眼:“你又去长街?”
“是......”颜亦诚马上反驳道:“不过我不是去找姑娘的,是我一朋友。我拜托她帮我在长街打听打听,兴许会有什么关于雪棠香的下落。”
听此话,四哥眼梢略带笑意,道:“那就一起去吧,正好我也听听。”
颜亦诚惊道:“不好吧四哥,你出现在长街,万一传出去会毁了你名声的!”
当颜亦诚还在想法阻止劝他别去时,就已经被颜亦轩搂着脖子,带着往前走了。
“那我就拿你当挡箭牌,说是你要去,硬拽着我陪你去的。”
虽然现在颜亦诚是被颜亦轩拎着走的。
到了春风院门口,颜亦诚碍于四哥在所以没敢直接进去,一直在探头往里看,试着去找她的踪迹。
然而,颜亦轩是明白他的顾虑,最后又是揪着他往里走:“进去吧,别管我名声不名声的了。”
霍美人正好从二楼下来时瞧见颜亦诚,扭啊扭地走着猫步过去问候道:“哎哟喂,公子啊,您可是好久没到我这儿来了,怎么,想我了?”
正说着美人掏出手绢,往颜亦诚面前一甩,浓郁的香熏味瞬间让他想打喷嚏。
颜亦诚不明显地耸了耸鼻子,脸上笑得客套:“嘿嘿……那个,江岩人呢?”
霍美人满脸嫌弃:“找他干嘛,他又不是姑娘你至于这样朝思暮想的吗?”
“那我不来也见不着美人您啊。”
颜亦诚那双桃花眼弯弯地一笑,仿佛世界都静止不动了。
“你说你也奇了怪啊,每回来我这儿要么找江岩,要么喝酒。好歹你也是一血气方刚大小伙儿吧,就不想......干点别的?”霍美人递给他一个微妙的眼神。
颜亦诚试图转移话题:“美人你今儿伺候好这位爷就成,”他的眼神故意在引美人往四哥身上看,“赏赐少不了你的。”
“呀!这位爷眼生啊!”美人的手很自然地搭在颜亦轩肩上,“敢问爷喜欢啥样的呀?”
颜亦诚招手示意美人附耳过来,轻声道:“这位爷啊,喜欢吃荤的。”
霍美人掩面偷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四哥,“公子果真风流。”
颜亦轩瞬间惊慌失措得宛如一只小白兔落入一群大灰狼手里。然而颜亦诚就喜欢看平日里品行端正的四哥,被玩耍的模样。
“那我去给二位爷准备啦!”美人手绢一挥,乐着转身离去。
“等等!”颜亦诚反应过来后迅速叫住美人:“那,他人呢?”
美人爽快地回答:“出去买东西啦,一会儿就回来。”
颜亦诚微笑着点头以示感谢,却同时斜眼察觉到颜亦轩的异常。
“怎么了四哥?”
颜亦轩的眼眸从刚才起便一直在悄悄地观察着周围,沉声道:“你不觉得这里有些古怪吗?”
颜亦诚不以为然:“你不常来此等地方,自然觉得古怪。”
“非也,”四哥立刻反应要捂着嘴,生怕被人看到说话的嘴型,凑近到亦诚身边,道:“洛阳城内何时来了如此多的柔然人?”
颜亦诚迅速地扫了一眼四周,“没有吧,也就是胡人面孔稍微多了点。”
魏国本身就是由北原的鲜卑一族所建立,所以就算在洛阳看到胡人面孔也不足为奇。
或许是常年与北方草原牧族打交道的缘故,颜亦轩比普通人更加容易地去辨识匈奴、鲜卑、与柔然那点子极其细微的外貌区别。
他认定楼上楼下统共五名柔然人。
北牧民族骨子里的血性,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的。
但碍于周围的情况,四哥现在又不可与颜亦诚多做解释,只得静观其变。
待颜亦轩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时,眼前已经多了一个小厮打扮的身影。
“喂喂,打听得如何了?”颜亦诚迫切地想要知道。
江岩嘴角得意地上扬,道:“我还真给你打听到了!群芳楼的紫鸢姑娘说前些日子有位客人送了她一盒雪棠香,说是主子赏赐拿去送给相好的。”
亦诚又问:“什么样的客人?”
“你别急,先让我喝口水。”江岩急急忙忙将一大口水吞下去,边喘边说:“紫鸢说他是胡人的模样,醉酒时好像提了一下那个......什么来着......”脑子里迅速地在回忆,“郁久什么的......”
四哥面色凝重:“郁久闾。”
“对对对,就这个名儿。”
这是颜亦轩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郁久闾氏,柔然可汗族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