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珏二人出了初善城，寻了个僻静角落按下云头，继续步行西去。
两人中班珏从来没有来过人间，年纪尚轻，而霓裳是部落酋长爱女，懂不了多少人情世故，两人做事幼稚，全凭自己的感觉，只以为在初善城飞上云霄，显露圣迹，城主就会就此罢休，饶过赵五，洗心革面，兢兢业业整治民生。谁知道这城主是顽固不化之人，不信仙神，不信佛陀，只信自己，回府就处决了赵五，又命迎阳驿老板把两人住过的客房拆了。
还是太单纯……世界之大，哪是你想怎样就怎样，哪怕你是神仙，哪怕你神通广大。
二人有了初善城之行，觉得人心险恶，不亚于妖魔，行路之中不再找村庄集落，只捡人烟稀少的荒山野岭前行，晚上就地开辟山洞或者建两间树屋歇宿。如此行行停停，游山玩水兼且前进，已经两三天。
自离了初善城，霓裳总是感觉疲乏劳累，第二三日上不时地恶心呕吐。班珏久随太上老君修行，对草木药性略有所知，炼制了诸多丹药给霓裳喂服，而霓裳也是个中行家，时常在广寒宫中炼几炉仙丹，可是任凭二人试了各种手段，也不见起什么效果，霓裳还是恶心乏累。也不知是补药吃的太多，还是病胎渐深，霓裳小腹日渐肿胀，隐隐凸起，把二人吓坏了，不知如何是好。。
山行第三日，霓裳的小腹肿胀已经很明显，圆鼓鼓的，像待放的花苞。两人寻思可能是霓裳到了凡间害上了世间的恶疾，非仙药可治，得用凡人的药物医治，没有办法，两人只好乘风寻往最近的人类城镇。
风飞迅速，不过片刻，两人即来到一处大城市。这里车水马龙，确实繁华，两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挤挤攘攘的人群，如此拥堵的街道。不过神仙们都是飞来飞去，也不可能像人间这么摩肩擦踵，你胸贴她背。
两人在人马之间挤挤攘攘了半天，班珏实在无法忍受，拉上霓裳仙子的手，使个障眼法，迷惑住附近凡人的视听，闪电般在人马间穿梭而行。附近的人只觉一阵怪风吹过，两人早已没有踪影。
两人所在城池乃是女儿国鼎鼎有名的解阳城，因城南有座解阳山而得名。此城中名气最大的医馆名叫回春堂，乃是女儿国国王的表妹的大姨的五十七堂妹的二百三十一姨所设立的医馆，声名在外，美名远扬。
二人在人潮中穿梭来去，终于找到回春堂来。二人满心以为回春堂必定是一所豪华的医馆，占地十余亩，房屋馆门金碧辉煌，病房画栋无数。到得门前，二人大跌眼镜，医馆是一间长宽仅二三十米的屋子，病人排队排了一整条街道，甚至不少人带着被褥、锅碗瓢盆和吃食。
班珏心道：“果然是处好医馆，大概此间医师有华佗在世之能，如此多的病人甘愿彻夜等候，定属不凡。”
霓裳捂着肚子抬眼望去，远远见门上贴着一幅对联，金底金字，龙飞凤舞，上联道，世上沉疴无敌手；下联道，人间青史一神医。霓裳心想：这家医馆字句之中着实傲气，不知医术到底如何，是否真个治疗世间沉疴没人可比，是个能够留名青史的一代神医。
眼见众人排队候诊，两人虽是神仙，但到了凡间，自然想着遵守世间的规矩，每个人得病都有无奈之处，不能因为自己术法高强就横行霸道欺负他人，两人老老实实跟着一众病人排队，并不例外。
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排队，眼见目标就在不远处，却看着它近在眼前，又久久无法抵达，好像那是虚幻的彼岸，历经磨难，饱受折磨，而后超脱才能渡过。
两人边闲聊边等候，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不见前进，反而后退了几十丈。班珏发觉退后，气不打一处来，这般等候，何时才能轮到自己。
“姐姐，如此不是办法，就再等三五个时辰，也排不到咱们，我看还是直截了当地进去得了。”
霓裳还未答话，她们后面坐着排队的大婶听了班珏的话“哈哈哈”笑出声来，言道：“三五个时辰？三五个月还差不多！”
两人目瞪口呆，无法相信。大婶止了笑，将自己的草席整个铺开，邀二人坐下。
这位大婶面色憔悴，行动不便，似乎腿部有疾，用褥子盖着下半身。她捂了捂褥子，说道：“你们一看就是外地人，不知道我们解阳城的规矩。你们大概比我早不了多少，我已经来了一个多时辰，你们应该也差不多。你们且看这一个多时辰咱们可有寸步前进。”
班珏嘟着嘴道：“寸步未进，反有退后，我正是为此生气。好好的排队，人越排越多不成。”
大婶听了又哈哈笑了几声，脸部肌肉颤动，抖抖索索，笑得急了，喘不上气来，又咳嗽了十数下，把二人瞧得莫名其妙：“有什么好笑之处，惹得大婶这般模样。”
大婶又仔细瞅了两人几眼，看二人年纪轻轻，一个十四五，一个十八九，说道：“看你们衣着打扮，不是寻常人家的娃子，大概是大门闺秀，不懂人情世态。我这腌臜老婆子就给你们讲一讲，也解解排队的无趣。你们看咱们前面，少说有两千人，咱们来得时候大概只有一千八百多人。这其间看完病走了差不多二十人……”
“二十人？一个时辰二十人？”班珏感觉自己要崩溃了，前面还有两千人，一个时辰看二十人，等到自己得猴年马月了。
霓裳此时已经不怎么呕吐了，只是时觉饥饿，想食酸爽之物，央班珏买了许多梅、橘、杏等果子吃。
霓裳吃了一个酸梅，问道：“我俩本生在富贵之家，可以母亲早亡，是我母侍女养我二人长大，不想去年害了病，也去世了，我们没见过世面，不晓得世态人情。婶子且说说这多出来的人是怎么回事？”
“你们且看，前面不时有人挤进长队来，这是缘由之一。”
霓裳道：“难道是她们蛮横，夹塞插队吗？”
“若她们真是蛮横之人，何不直接排到最前面去？何况在这里排队本来就没有规矩，开始的时候都是一拥而上，争前恐后往医馆中挤，天长日久，医师立下公约，约束众人先来后到，排队候诊。而公约也并非是规矩，不是不能破，只是约束像我们这些没有门路，没有熟人的老实人罢了。咳咳……说多了，咱们还说人是怎么越排越多的。不能说地痞流氓耍横，硬挤进队中来的没有，只是这一部分人并不多，只有百分之一二，最多的乃是前面有熟人的，这部分人得有百分之六十？”
班珏气呼呼，第一次听到人间竟然有这么高深的“学问”，比之自己修习的术法神通要高深莫测的多，把青竹剑拿在手中，将剑身从鞘中抽出又放回，放回又抽出，反反复复。
大婶见班珏满脸凶色，吓得面无人色：“小孩子可别怒冲冲的，怪吓人的。”
霓裳道：“婶子别怕，我妹子脾气不好，易怒，不过也不至于做过激的事，只是耍耍小脾气。你继续说罢。”
大婶道：“小孩子别让耍刀剑，你做姐姐的管着点，失手伤人可是要坐大牢的。咱们说了百分之六十多，还有不到百分之四十。你们看前面那些拿着金钱交易的人，付钱的是看病的，她们没有熟人，没法夹塞，可是她们有钱，或者是疾患，迫不得已买位子，那些收钱的是占位子的，大家暗地里都称她们黑牛。”大婶指向
两人对“占位子”、“黑牛”并不理解，根本不知道是何意，大婶解释道：“你看咱们这么长的队，排三五个月都不一定能看上病，所以就产生了一个职业，专门挣那些急着看病的人的钱，因为要价太贵，大家就称他们黑牛。黑牛都是些没病的人，她们为了赚钱，专门排队占位子。有人出钱，她们就把位子让给有需要的病人。你们别看这整条街上人多，光黑牛就能占四成。”
班珏愤愤道：“欺人太甚！人家本来就是身体有恙，为治病而来，她们还专门赚这些黑钱，真个气人！待我去打走她们。”
班珏满面青气，提着宝剑就要打杀过去，被霓裳一把拦住：“妹子休要如此莽撞，咱们初来乍到，多听听大婶的教训才好。”
“我没法忍了，我要赶走她们！”班珏怒气填胸，大喊出声，惊得街上众人纷纷回顾。睡觉的、看书的、搓麻将、摔跤的、裁衣的、补鞋的、煮饭的等等等等形形色色的病人齐齐望过来，排队候医太无趣，今天有场戏可看喽，这个小姑娘不知道为何而发怒，你看她提着剑来回走动，满脸杀气，怒火冲霄汉，看来是场大戏。众人停下手中的伙计，纷纷等待大剧上演。
霓裳注意到众人望来，拉着班珏的衣袖，轻轻在她耳边道：“妹子且消消气，你看人们都看咱俩呢，跟看猴耍似的。我肚子有些作痛，你帮我看看。”
班珏听姐姐肚子痛，立刻消了气，转而对霓裳嘘寒问暖。
大婶见了霓裳微微凸起肚子问：“你俩可是来向大医师求一味保胎安神的药？我劝你们还是回家好生修养吧，如今这季节，日夜寒冷，受了风寒落下病根可不好，再说等你们见到医师，孩子都出世了，也不需要保胎药了。”
霓裳脸色通红，羞涩道：“婶子说笑了，奴家尚未婚假，怎会有了身孕，我只是肚子不舒服罢了。”
大婶听了又笑：“这么说来，你们不仅是外地人，还是外国人士，不知道我西梁女国的风俗，我国国民都是女儿身，自来没有婚嫁之说。倒是穷乡僻壤之间或者……王公贵族之中，别有癖好，女子之间相互**……”大婶说罢痴痴发笑，似乎在想某些画面。
班珏倒好，不懂“**”之意，霓裳却听侍女们闲谈世间趣事时提起过，听罢脸色愈加羞红，把班珏看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云，询问一番，二人也不作解释。
霓裳被班珏纠缠不过，转移话题道：“即便有诸多不方便之处，还是有如此多的人闻名而来，想来回春堂的这位医师定是医术高明了？”
大婶四下望了望，凑到二人身边降低声音道：“这你就不知了，解阳城方圆百里只有这么一所医馆，这回春堂的大医师乃是皇亲国戚，上面有人撑腰，要不怎能这等蛮横。她的医术马马虎虎，诊金药费还贵，寻常小病只能硬撑，真是得了大病，普通人家只能等死，能在这里排队候诊的大都是富裕人家，你看我衣服没你们华贵，我曾经也开了五十间酒店，只是近年腿脚生疾，来此间看了几回病才落得如此下场。这前面倒并非没有我的熟人故旧，奈何如今落魄，谁人搭理，就连六亲八亲都与我断绝了来往。这番来次，我是已经取出了多年藏下来的最后一点积蓄，若是这次还医治不好，我也没有机会在回春堂前再排一回长队了。”说到心酸之处，老妇忍不住哭出声来，二人不知如何劝慰她，她们的金银都是变化来的，根本不理解金银财富对凡人的重要性，也无法想象这等弱质人儿每日里为了生存而奔波劳碌，被生老病死琐事而折磨。
大婶人本刚强，哭了一阵就住了泪，说声“见笑”，展颜微笑道：“别看候医受苦，此乃解阳城一大风景也，城游署命之为回春长龙阵，每年都有人慕名而来，你们看，在一旁观望的人潮就是游客。”
二人顺着大婶所指方向望去，果然有一些人在观望，甚至有写生的画师、学生研墨绘图，记录这辉煌壮大的场景。
“你们既然到了我们解阳城，定要好好游玩一番，除了回春长龙阵，另外还有三大景致，第一美景是城南解阳山，山色秀美，山中有一处落胎泉，闻名全国。第二美景……”
话未说完，大街之外吵吵嚷嚷，呼喝之声不断，班珏引颈远望，有一队人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昂，正驱赶排队的人众。
“这是什么人，如此霸道？”班珏不满道。
大婶深吸一口气道：“大天家族！那位穿杏黄色锦袄的是大天家族族长的十二小姐，名叫天香，是近几年最出风头的年轻人。”
“大天家族是什么玩意？”班珏不解道。
大婶听了差点没昏厥过去，闻名遐迩的大天家族竟然被她说是“什么玩意”，真是胆大包天，无知者无畏。大天家族乃是解阳城排名第三的大家族，相传她们祖上有人修行成仙，得道飞升，成就果位，天族后人也得以兴旺发达，日渐强盛，富甲四方。她们家族本不姓天，世人都称她们天上有人，五百年前大天家族的族长索性以天为姓，激励后人发奋，像老祖宗一样飞升上天。
大婶对二人解释一番，言语中仰慕之意甚浓，班珏偷笑，若是她知道眼前就有两位美丽的仙女，是不是要当场顶礼膜拜。
大天家族的大小姐天意，乃是大天家族先祖飞升之后最有天赋的年轻人，传说她年方十八就有天仙的实力，而如此年纪的修行之士能修炼到地仙之境已经是天才中的天才，千年不遇的奇才。
而最近天意似乎害了病，请回春堂大医师诊治了数次也不见好，急坏了大天家族的老族长，今日又派天香来请大医师到府上就诊。
排队等候了数个时辰的班珏看着天族家奴胡作非为，嘴角上扬，露出玩味儿的笑容，低语道：“天意？呵呵。今天我就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是天意。”
